苏教授乍看到初挽一行人,也是一愣,陈蕾更是皱眉。唯独任院长挺高兴:“这就是岳教授手底下的学生初挽,让她看看吧。”苏教授面色不善,不过看任院长兴致高,也就道:“倒是可以看看。”他自然是顾忌着,自己私底下给任院长找古玩的事传出去,别人如果也跟着效仿,那自己的功夫不是白做了?就初挽这眼力这门路,他未必比得过初挽呢。至于陈蕾,则是有些狐疑,她觉得初挽莫名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问题的,当下自然心里满是提防。初挽便和陈蕾打了个招呼:“姐,你也在,巧了。”陈蕾笑了笑:“初挽,你也来了。”任院长:“你们认识?”陈蕾:“任院长,这是我表妹,她可是看瓷的大行家,这会儿她既然来了,正好让她看看了。”苏玉杭看到初挽,也笑:“初挽同学家学渊源,过来帮我们掌掌眼了。”任院长点头:“不错,不错,大家都认识,来,坐下一起看看,正好今天考考你们,看你们谁看得准。”大家听着,不免感慨,果然能当院长就是不一样。于是大家坐下,那任院长指着桌上一物:“你们看看这个。”初挽看过去,却见那是锦匣,匣子用杏黄包袱包着,那包袱上面还带着玉别子,这一看就是和寻常俗物不同。初挽道:“任院长,其实不用看了,隔着一层包袱,真假已知。”任院长疑惑,挑眉:“哦?”旁边陈蕾直接笑出声了:“初挽,这就已经是假的了?”宋卫军和卢金平也是一愣,心想之前他们帮她吹,现在她竟然又继续给自己吹?苏玉杭见此,在心里笑了。上一次他可是在初挽那里狠狠地丢了一次脸,现在这次,他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想找补回来。初挽太自以为是了,他希望借机给初挽一个教训。当然,他这么想还有另一层意思,初挽和宋卫军卢金平几个都是岳教授的学生,让这三个学生吃一个教训,也算是间接在任院长这里下了岳教授的面子。哪怕你发掘什么青州佛像立了大功,领导要买古月轩,你不帮衬着,还在那里唱反调说领导买了假货,你说别人能对你印象好吗?他想想自己那瓷器的来路,自己是很有底气的,溥仪身边用过的,这能有假?当下他也就笑着道:“初挽同学看瓷如神,倒是已经会了隔空断物的本事了。”任院长:“初挽同学,东西还是得先看看,大家拿出来一起讨论讨论,今天我来给你们当裁判,看看你们谁说的好。”当领导的就是有水平。其实他自己想要,但是拿不准,便这么说,反正你们两边无论谁说什么,最后他都是那个“裁判”,他不需要说什么,最后听了大家分析的再评判一番,既显得有水平又能从自己这里探听一些看法。不过这样也好,他这话说到这里,初挽也就没后顾之忧了,不必投鼠忌器了。当下道:“任院长说的是,那我们可以打开这包袱看看,是真是假,不就一目了然了。”旁边陈蕾一听,便明白了。这初挽根本不知道里面东西来路,不过是瞎蒙罢了,她就是想故意搞事,这里面还不知道什么阴谋诡计。不过陈蕾看了一眼苏教授,她自然是不怕的。万一闹出什么事来,那也是任院长那边的事,她只是一个跑腿的小喽啰,况且——那东西的来路,虽然是她帮着介绍的,但是东西却是千真万确溥仪身边用的,这个假不了。别的不说,就溥仪两个字,难道不比初挽的眼力强?当下陈蕾心中大定,反倒是巴不得打开包袱,让初挽丢人现眼。苏教授笑道:“行,初挽同学既然说是假的,那我们就打开看看,这可瞧仔细了。”说着,那包袱打开,众人一看,那是一件珐琅彩碗,碗上用双钩敷彩技法描绘了蝶恋花图,那牡丹花含苞待放,花瓣层次分明,娇艳欲滴。蝴蝶展翅飞向牡丹花,乍看仿佛活得一般,就连一旁的绿叶都仿佛在随风而动,整个构图色彩妍丽,物象逼真。陈蕾从旁,一直注意着初挽几个人的脸色,见他们都被这碗吸引了,便忍不住笑了。好东西到了什么时候也是好东西。苏玉杭很有些得意,笑道:“初挽同学可是大行家,觉得如何?”旁边任院长也看着初挽,他显然也想知道初挽能说出什么话来。初挽仔细看过那碗后,道:“这画真不错。”苏玉杭笑道:“哦,不错?”初挽:“这是昔日清宫造办处下属的如意馆供稿,原画是纸绢画稿。”任院长听这话,赞许,颔首道:“确实有些眼力,依你的年纪,能一眼看出这画的来历,不错,不错!”他眸中已经有了欣赏,毕竟是沉浸在这一行多年的,对于懂古玩的总是惺惺相惜,初挽这才多大,一眼道破这画是如意馆供稿,就已经足够让他赞许了。初挽继续道:“这瓷胎体洁白细腻,釉色也是莹润如玉,整座器型端庄大方,造型浑厚,确实很让人刮目相看。”也怪不得,堂堂任院长都打了眼。任院长已经呵呵笑了:“初挽同学,你看来确实懂瓷,家学渊源哪!”旁边苏玉杭也笑道:“任院长,年轻人嘛,确实比较优秀,就是可惜年轻了,性子毛躁。”他这话看似亲切,自然是提醒任院长,刚才这初挽是如何大放厥词。陈蕾也跟着笑道:“初挽,你看你,现在知道这东西的好了吧?让我怎么说你好,倒是在任院长跟前丢人了。”她和初挽是表姐妹,说这话,倒是也在理,不过这显然是附和苏玉杭。而旁边的宋卫军和卢金平则是有些无奈,之前看初挽那么有把握的样子,还说来打假,敢情人家这是正品??这时候,初挽却道:“任院长,我可以上手看看吗?”任院长:“你尽管看,有好东西就得过行家的眼。”陈蕾从旁听着这话,不免好笑,这是已经把初挽当“行家”了。当下初挽上手了那瓷器,任院长一看她手势,便明白,这必须是大行家。初挽上手后,仔细看了看底款,却见那底款是用了红色珐琅料写的,上面是“康熙御制”的双圈楷款。她点头道:“这款,确实是康熙年的款。”这话一出,任院长笑呵呵地道:“是,就凭我看瓷多年的眼力,这个错不了,后世的款没有这样的。”他其实心里得意得很,自己淘换到一件开门货。对于玩古董的,再没比这个更得意的了。他扫了眼旁边的苏玉杭,多少有些感激,他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苏玉杭帮衬着淘的,虽然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但是值了。当下又记起自己淘换到的另一件永乐甜白瓶,那更是心花怒放,他已经说好了,下午时候,要给几个同好一起观摩了。想到同好那羡慕的眼神,任院长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旁边的宋卫军和卢金平见此,真是失望至极。敢情折腾一场,倒是坐实了苏玉杭的本事,显得他能耐了?苏玉杭到了这个时候,反而谦虚起来了,他笑道:“初挽同学一眼能看出这个,也是有些功底的,不过说起来,世人只以为大陆再无古月轩,其实哪里知道,仔细淘换,找找路子关系,还是能找到,这一件,可是真真的,以前溥仪用过的,这哪能有假?以前溥仪是皇帝,他那什么眼力,从小用到大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了。”陈蕾从旁,笑着道:“苏教授说得是,今天我们也是开了眼,算是见识到古月轩了。”她看了眼初挽:“以前我跟在初挽太爷爷身边,她太爷爷说,他这辈子只见过两件真正的古月轩,说寻常人见到的都不是。”她也没多说,只提这一句,旁边苏玉杭恍悟:“敢情是因为这个,初挽同学才说这是假的,倒是也能理解!不过老人家嘛,到底是过去的事了!”任院长颔首,眉眼间都是喜欢:“要说起来,确实是咱们时运好,这辈子竟然能见识到真正的古月轩!”宋卫军和卢金平见此,简直听不下去了,瞧苏玉杭得意的那劲儿!谁知道这时候,初挽却道:“我太爷爷是说过,他这辈子只见过两件古月轩,就是那两件,也被人带到台湾去了,现在应该正在台湾博物馆收着,至于这件——”她道:“自然是民国仿品。”这话一出,场上微妙地寂静了。之后,苏玉杭笑出声,他笑看着任院长,神情意味深长,没说什么。不过其中意思,大家都懂,瞧瞧这学生,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任院长倒是神情平和,也是和蔼地笑着道:“初挽同学,为何说这是民国仿品?”初挽却拿出一个放大镜来,递给任院长:“任院长,这碗的釉面看似洁白均匀,但其实仔细看,可以看到这釉面有很小的棕眼,而且不够精细,上手的话可以感觉出,密度略低,胎骨太薄,拿起来略有些发飘,这蝶恋花的彩层略厚,颜色过于浓艳,也因为过于浓艳,而欠了一点活。而且从绘画的笔法看,纸绢画是多种颜色重叠反复皴擦点染的,这上面的画却少了画气。”任院长听这一番话,皱眉,拿着放大镜,低头仔细看。一时场面气氛有些凝重,大家全都盯着那画。或许是初挽提点过的缘故,再看那画,确实少了几分活气。而任院长这么拿着放大镜仔细看着,越看脸色越不对了,看到最后,脸阴得能是能滴水。初挽:“任院长,你近视眼,度数有点深,这种画,你不拿放大镜看,是不可能看出来,亏就亏在这里了,缺了一只高倍放大镜。”任院长沉默半晌,起身,点头,摸了摸眼镜:“说得是,其实我这眼镜也该重新配了。”他看出来了,这画确实不对。有些事就得人提点,不提点不行。当然也是他自己见猎心喜,被蒙了心,下意识以为是真的,就这么看走了眼。旁边的苏玉杭听了,顿时皱眉:“任院长,你这眼力,哪能看错,咱们不是认真研究过,这底款肯定假不了,这就是康熙年间的款,后面的仿不了这么真的!况且这确实是溥仪先生用过的,那天开会,我问起文博系统的李同志,李同志说,他当年问过溥仪,这是他们家里昔日旧物!”任院长心里已经沉甸甸的,听到这话,看向初挽。显然,他多少还抱着一丝希望。初挽道:“既然是溥仪先生所说,那自然是没假,这应该确实是他当年用过的旧物了,只是我等不知道这话是在什么语境下所问,怕是只问了溥仪先生他是否认得这物,并没有问起来这到底是正经康熙瓷器,还是民国仿吧。”任院长听得这话,看向苏玉杭,苏玉杭那神情便有片刻的僵硬。大家一看,多少猜到了,他这话都是二手转的,谁知道原话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