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如果陆守俨不喜欢她去,她会不会去,也许还是会去,但是那样的话,终归不太痛快,倒像是她怎么着似的。他表现得大度一些,她就觉得更舒服自在了。当下她又给易铁生村里挂了电话,麻烦村长传了话,等了片刻,便听到易铁生的声音,略有些喘着粗气,显然是匆忙跑过去村长家的。初挽大致说了自己打算去雄县的事:“你陪我去吧?”易铁生二话没说:“好,什么时候出发?”初挽:“就这周六吧,周六我没课,这样的话,我们周六出发,周日晚上或者周一早上回来,什么都不耽误。”易铁生:“那我周六早上过去你那里?”初挽想了想:“我想着周六一早出发,你周五过来吧,我给你找住处,带你出去逛逛,你好久没来城里了吧?”易铁生:“好。”易铁生风格一向如此,不多问,说什么就是什么。周五那天,初挽离开学校时,就见易铁生等在学校门口。他穿着一身已经过时的军绿薄棉衣,理着平头,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门口。初挽出来,见到他,和他打招呼,他才稍微有点表情,走过来,第一句话却是说:“学校人真多。”初挽笑了:“学校嘛,就这样。要不今天带你在我们学校食堂吃?我们食堂还挺好吃的。”易铁生摇头:“不了,外面随便吃点吧。”初挽见此,也就带他去了旁边的小店,吃了炸酱面,吃完后,给他找旅馆。易铁生皱眉:“不用,我随便找地儿蹲一晚上就行了。”初挽:“干嘛受那委屈,我现在有钱。”不过旅馆却是并不好找,据说现在改革开放,国外来旅游的一波一波的,各种旅馆都爆满了,没关系门路不提前订,挺难订到的。初挽没法,只好在大杂院里找到了一处私人旅馆,很便宜,才五毛钱一晚上,当然条件很差。易铁生不在乎:“我一男人,有地儿住着就挺好的了。”当天初挽回家休息,订了闹钟,第二天一早就赶过去,带着易铁生去和聂南圭汇合。这天雾不小,聂南圭乍看到易铁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易铁生看了聂南圭,面上冷冷的,有些僵硬地点头。聂南圭“咳”了声,笑道:“初挽,你这个朋友真壮。”跟小山一样。初挽笑道:“那是当然了,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让他上,肯定能保咱平安。”一行人乘坐的是从北京发车的绿皮客车,客车出了北京后,那路便坑坑洼洼起来,时不时颠几下,几个人坐在车上,开始时候,聂南圭还和易铁生搭话,不过看易铁生实在是闷葫芦,八句话抠不出他一句来,聂南圭便和初挽聊。其实初挽大早起来,挺困的,现在被客车这么一颠,更困,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句腔。聂南圭兴致勃勃,说起这个那个的,扯天扯地。正说着,易铁生突然开口:“你没看到挽挽困了吗?”聂南圭诧异地看向他。易铁生绷着脸道:“挽挽困了,要睡觉,你还说?”聂南圭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闭嘴了。初挽趁机闭上眼打个盹。易铁生脱下自己的外套,帮初挽披上,之后警告地扫了聂南圭一眼。聂南圭轻咳了一声,没再说话。一直到后来,他们下了客车,换成牛车的时候,易铁生恰好去旁边小解,聂南圭低声问初挽:“他,你对象?你这么小,就知道谈对象了?”初挽一听,惊讶:“怎么会?”聂南圭:“不是吗?”初挽瞥他一眼:“别瞎想,你这是什么脑袋?是不是看到一男一女关系好,你就觉得是那种关系?”聂南圭:“也对,我就说嘛,你还小,没必要这么早谈对象!”初挽淡淡地道:“我没告诉你吗,我已经结婚了。”聂南圭听了,顿时怔在那里,诧异地看着她。初挽:“忘记给你送几块喜糖,是我礼数不周,回头补上。”聂南圭默了半晌,终于拧眉看着初挽:“你几岁了?这就结婚了?”初挽慢吞吞地道:“聂南圭,不要随便问女人的年纪,知道不?”第108章雄县的历史可以远溯春秋战国时期,那时候叫易县,到了宋朝时候,名将杨六郎镇守的“三关”,其中一关便是雄县。据传闻,雄县下方还埋着杨六郎用过的龙泉宝剑。就初挽所记得的,后来雄县下方还发掘出了鹿角,由此可以推断,在千年之前,这里可能是水草丰美的湿地,可能有群鹿,有大象。不过那都是深埋在地下的曾经了,在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变后,此时的雄县一眼望去,是阴郁枯秃的老树,以及坑坑洼洼土地上扬起的尘土。一片沾染了尘土的枯叶落在牛车上,空气中透着深秋的干冷。聂南圭在经历了初挽已婚的震撼后,半晌都没怎么说话。当那老牛车遇到一个大坑,把大家伙都狠狠蹲了一下后,他咳咳着,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这地界的破公路,怎么也不知道修修!”初挽看着远处,深秋的农村,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过了,地头堆积着泥土和麦茬根混合物,还有要枯不枯的草,匍匐在路边。她好奇:“这几年雄县发展得不错?”聂南圭拿出一个棉口罩来,给自己戴上,之后才道:“人家比潘家园早了去了,从五六年前就开始摆地摊了。”初挽点头,没再说话。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许多国宝就是以仨瓜两枣的价格走向了世界。车子停靠在雄县长途汽车站,一下车,就闻到一股子夹着汽油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车站角落里都是三三两两的人,头发乱蓬蓬的,穿着军绿补丁夹袄或者老旧条纹西装的人,就那么席地躺着,脚边还放着鼓鼓囊囊的尼龙袋子,以及大花布床单裹着的包裹。三个人不愿耽误,走出汽车站,叫了一辆三轮车,直奔古玩市场。就见这边三三两两摆着摊,因为刮风,飞沙走石的,大部分都缩着脖子,还有人用旧棉袄盖着自己的摊子。三个人走到这地界,其实也有些饿了,便往前走,想着找一处吃的,最后找到卖驴肉火烧的摊位,三个人各要了两个驴肉火烧,站在路边背风的地儿吃。聂南圭正吃着,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聂,你怎么来这块儿了!”初挽看过去,是一个红脸汉子,脸生,应该不认识。聂南圭和对方很熟的样子,对方说是得了一样东西,看不准,想让聂南圭帮看看,不过看初挽和易铁生的眼神多少有些提防。初挽便明白了,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个圈子本身就非常隐秘,交易都是私底下进行的,透明度低,谁买了什么货也不会轻易示人,都是藏着掖着的。况且是他朋友的事,自然得避开耳目。当下也就道:“你先过去看吧,我们在这里溜达一圈。”聂南圭微颔首,也就先去了。聂南圭一走,易铁生凑过来:“他姓聂?”初挽:“对,聂家的人,他爸就是聂玉泽。”易铁生脸顿时黑了,显然不赞同。易家对老太爷视为天视为地,当年初挽姑奶奶没了,易家下了大功夫在帮着找,也一直对聂家视如眼中钉,虽然世道变了,到了易铁生这辈,更是见都没见过聂家人,但是骨子里的反感还在。这就是世仇,化不开。初挽明白他的意思,道:“管他谁家的,以后要想做买卖,自然是五湖四海都是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子。”易铁生看她一眼,没说话。他就是这样,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不会抗议,也不会说什么。初挽:“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我们就提防着。不管他了,我们多看看这边的货。”一时她声音略压低了,道:“我手头有点钱,想尽量多收点,你们家也是,趁着价格低,能多收就多收,以后行情肯定能好起来。”易铁生看她一眼,点头道:“好。”两个人这么往前走着,就见前面吵吵嚷嚷的,一个秃头胖子,一个戴着解放帽,两个人操着口音,在那里对着喊,都生得五大三粗,在那里吆喝得脖子都红了,旁边还有一个起哄的。易铁生原本跟在初挽侧后面,见到这个,立即闪身上前,护在她左前方。初挽低声道:“没事,听听吧。”两个人站在那儿,听了一番,原来摆摊的是那个秃头胖子,旁边解放帽是买家,他一大早从秃头胖子这里买了一块玉,买回去后,听人那意思是假的,不值钱,便嚷着要退货。解放帽这一嚷嚷,旁边一群人都站在那里,虎视眈眈的,摆出练家子的气势,解放帽就急眼了,把衣服一托,亮出来膀子,那意思是干架就干架:“我可不怕你们!”初挽听着这口音,大概听出来,这人是大城的。河北一带做古玩的,也是拉帮结伙的,雄县帮,大城帮,可这位大城的跑来人家雄县,买了东西闹着要退,这不是等同于踢馆么。“自己打眼怪谁,买砸了墙角边眯着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自己拿钱要买的赖谁,我拿刀架你脑门上让你买了吗?”“咱卖了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你这样式的,还想退怎么着?”那解放帽绷着脸:“早上来的时候,那时候天没亮,我没看明白,你们拿那灯一照,那不是把我晃了眼?我现在太阳底下一瞧,瞧得真真的,这不就一瞎活!我给你们说,你们打听打听,爷爷也不是好惹的,你们今天非和爷爷过不去,那行,咱们没完!”说着,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初挽盯着那解放帽手中的玉看了好几眼,才对易铁生道:“铁生,问问价,五十元以内就拿下来。”易铁生一听,懂了,当即上前,冲着那解放帽道:“兄弟,出门在外,行走江湖,凡事好好商量,你是要退吗?”解放帽势单力薄,突然遇到一个能说话的,便开始诉苦,他花三十块买的这块玉,现在觉得是瞎活,早上摊主明明说了不想要可以退,结果现在又不认账了。那秃头摊主一听,笑了:“想退?行哪,没说不让你退,但也得按行内规矩,规矩是折价退,看你也不容易,就给你折三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