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就说给她得了,结果她没要,他也就没说什么。现在两个人是夫妻,也不用太计较那个了。初挽听这话,再次看了他一眼,神情格外怪异:“你拿回来,也没仔细研究研究?”陆守俨动作麻利迅速地叠着她的一件毛大衣,听到这话随口道:“没,我本来也不太想要,就随手拿的。”初挽听了,不免叹息一声。心想陆守俨就是陆守俨,生来的大气磅礴,这是陆建时那种人物没法比的。如果是一般人,偶尔得了一个物件,而且还是昔日某家古董店老板送的,总归是有些好奇,想着琢磨琢磨,或者找一个懂行的来看看。他倒是好,连打开都懒得。而且看那黄纸包着的手法,确实是原装的,是易家专用的黄纸包法。这么想着的时候,陆守俨却过来了:“这个到底是做什么用途的?”初挽摇头,笑道:“不知道。”陆守俨却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异样。初挽:“至于这个,你自个儿留着吧,我是用不上。”陆守俨扬眉,看看初挽,看看那黄纸包,确实有些不明白。初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很漫不经心地道:“等回头洗洗吧,这个外面一层油了。”陆守俨疑惑地看她,之后也就将那物件重新放在箱子角落。这么放的时候,恰好看到旁边的一个白信封,便拿起来道:“这是我那天特意翻出来的,想着给你看。”初挽接过来,见里面是照片,好奇:“什么照片?你小时候的,还是我小时候的?”陆守俨:“打开看看。”初挽便从信封里倒出来照片,仔细看了看,一看之下,她怔住了。她盯着那泛黄的照片看了很久,终于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他。陆守俨点头,肯定地道:“对,这是你爸。”那是一张边缘已经染上黄色痕迹的老照片,照片背景是什刹海公园,照片是一大一小,大的穿着土黄中山装,戴着鸭舌帽,就那么笑望着镜头。在她旁边,是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军装军帽,扎着皮带,手里拿着一根玩具枪。她看过陆守俨小时候的照片,一看就知道那是他。而和他一起站着的男人,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清隽的眉眼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神情间甚至和太爷爷有些相似。陆守俨说,这是她爸。初挽捧着照片,仔细看了又看。照片的落款是一九六二年十月,看样子那个时候她爸还没结婚,她当然也还没出生。那时候她爸笑着,笑得开朗,眼睛里有光。她仔细地看着,看到后来视线模糊了,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低声喃喃地说:“我都没见过,我一直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陆守俨:“你爸应该有几张照片,但是都被老太爷收起来了吧。这一张也是我翻老爷子的旧相册发现的,我再找找吧,也许还有别的。”初挽仰起脸,看着陆守俨:“可是太爷爷为什么不给我看,我想看看,不可以吗,我都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陆守俨看着这样的初挽,她无措又迷茫,脸上写满了脆弱无助。他心底滑过一丝异样,温声道:“这些对于老太爷来说,是很伤心的事吧,他不愿意看到,可能是刻意想忘记。”初挽想起被老太爷藏起来的照片,自己姑奶奶的照片,喃喃地道:“也许吧……”老太爷这一辈子,两儿一女都没了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孙子也没了,他不愿意去睹物思人。陆守俨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指尖相扣,低声安慰道:“挽挽,过去的都过去了。”初挽收敛了情绪:“你可以和我说一些我父母的事情吗,什么都可以?”陆守俨:“其实我和你爸接触并不多,就我印象中,他过来我们家也就两次。”他顿了顿,便记起来初挽父亲在协和医院的情景,那是他见到初挽父亲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低声说:“以后慢慢和你说。”初挽:“嗯。”第84章因为结婚的缘故,初挽的阿拉伯语学习请了几天假,她先过去学校,和授课老师说了一下,授课老师给她指点了,留了作业,让她可以回家自学。不过到底涉及到一些专业书籍,初挽去了一趟新华书店,根本没有,陆守俨见此,便又打电话找人问,最后终于知道华侨书店有。这天,天阴着,他不敢耽误,匆忙带着她过去华侨书店的内柜,总算买到了。从华侨书店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陆守俨松了口气地道:“能买到就好,不然真怕耽误你功课。”初挽:“也没什么,回头补上就行了。”一时忍不住看他一眼,他可真是操心,操心她年纪小不敢碰,操心她学业怕耽误。他也只是比自己大八岁,结果简直比当爹的还尽职。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她想,自己对婚姻,或者确切地说对爱情的需求可能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她从小什么都没有,只有老太爷,老太爷能给她的是有限的,她很贪心,就是想要更多。而他,恰巧能满足她一切的渴望,关于亲情的关于爱情的,能把她心头所有的缺口都密不透风地填满,给她许多安全感。这时候,陆守俨正陪着她走下台阶,他感觉到了:“嗯?”初挽笑道:“其实,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陆守俨:“什么?”初挽眼神扫过附近,旁边紧挨着一处胡同,基本没什么人,只有胡同旁边一个摆旧书摊的,用一把大破伞支着。她眼神飘向一旁,低声道:“没什么。”说完径自下了台阶往前走。陆守俨微挑眉,也就跟上她。初挽打着伞,路过那旧书摊,很有兴致地在旧书摊那里看了看,她倒是看到几本感兴趣的书。前些年破四旧,很多年代久远的书都烧了或者毁了,现在很多人家也不当回事,都被“喝街”的收了来,喝街的会对这些书分类,有一些就流入了这种街头旧书摊,这种书一般进价非常便宜,就是当废品收的,然后几毛钱一本卖。初挽拿起一本书来,是一本《崇文集》,是宋代思想家张载的,关学创始人,她翻了翻,却发现那本书已经被水淹过了,纸页皱巴巴泛黄,当下有些失望,便不太想收了,打算起身离开。谁知道这时候,有个人跑过来,抹了一把脸:“你这太坑人了,这本书里面缺页!”那人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应该是个文化人。摊主一听:“怎么了,谁坑你了?”中山装黑着脸:“我一块钱买这书,也算是花了大价钱,结果可倒好,这里面缺了四五页,这让人怎么看?”摊主好笑:“你当这是新华书店,还给你保质保退?这本来就是旧书摊,旧书摊,你瞧瞧,这种旧书摊,你指望什么?自己不看好了,赖谁?”中山装无奈:“那也不能缺好几页,你看看这里面?”说着,他翻着那书:“这里面倒是夹着几页,根本不是这书里面的,张冠李戴,根本凑不齐,这个关键地方也缺了东西,没法看。”初挽听他们嚷嚷,不是太想听,正好陆守俨举着伞过来了,稳稳地帮她撑好伞,她看他一眼,眼神柔软。陆守俨:“那边有卖栗子的,给你买炒栗子吃。”入秋了,下着雨,满街沁凉,不过他说起话来却是宠,暖暖的夹了蜜的宠。初挽点头,软软地嗯了声。陆守俨打着伞,伸出臂膀来虚护着她的腰,初挽低头走,谁知道这时候,那中山装手里的手抖擞着,有一页纸就那么从书中飘落,飘在了小雨中,飘乎乎地就落在了书摊边缘,纸张的一角险些落在湿漉漉的街面上。初挽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一页纸。陆守俨也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这时候,摊主和中山装已经嚷嚷起来了。那摊主道:“你仔细瞧瞧,这是朱熹的《大学章句》,本来就稀缺,这个还是宋版书!宋版书有多值钱你不是不知道,结果你和我较真这个,缺几页怎么了?”中山装笑死了:“宋版书?你这还能是宋版书?你知道宋版书多珍贵吗,一页宋版一两金,真有这种好东西能到你这旧书摊上?”摊主:“甭瞧不起人,旧书摊什么没有?你嚷嚷这个没用,反正卖出去了,别想退!”初挽见此,便道:“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书?”摊主一听,有些得意地看着那中山装:“瞧见没,识货的来了,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懂,亏你还戴着眼镜!”中山装冷笑:“你这是蒙人呢!”初挽看了看,那书倒是没什么出奇的。所谓宋版书,是宋朝印刷的书,因为雕版印刷术到了宋朝才开始,所以宋朝时候,许多珍稀著作才第一次被印刷,加上宋朝学者治学严谨,清源正本,宋版书几乎被认为是最接近原著的,后世许多争议都以宋版书为准。最难得可贵的是,宋版书用墨精良,即使过了前年,那墨字依然发着幽光,纸张依然挺括,这是后世的书籍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而眼前这书,应该是民国的,不可能是什么宋版书。她这么翻着的时候,眼看雨要下大了,摊主有些着急,便开始收拾书摊,他看到刚才那页纸,随手一扫,那页纸便被扫起,飞出了书摊,眼看就要落在地上。初挽的心顿时提起来了,待要去抓住,却根本来不及了。陆守俨恰好接住了那两页纸,捏在了手中,低头看了看。初挽略松了口气,路面上都是湿漉漉的,黏着枯叶和污泥,这如果真掉下去,肯定脏了。幸好接住了。她若无其事地从陆守俨手中接过来那页纸,重新夹到了那本“宋版书”中,之后才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别争了,这书卖给我吧,一块钱是吗?还有这里面夹的纸,我都要了,一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