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太爷爷有几个弟子,冯彬那叛徒就不提了,另外一个就是王永清,那是得了太爷爷真传,专做后挂彩的。王永清曾经做出几百件仿明清青花瓷和彩瓷,件件精妙绝伦,后世便是再顶尖的专家都很难鉴别,以至于后来初挽在顶尖拍卖会上,大英博物馆,甚至故宫博物馆里,都看到过王永清的作品。当时的花旗银行案,王永清也跟着消失了,从此下落不明。这时候,初挽望着这件王永清的作品,难免猜想,那个后来叛出师门的冯彬,是不是对昔日也曾有过挂怀,以至于解放后,依然将昔日师弟的作品仔细珍藏着,以至于让后来的文物局误把一件后挂彩当成正品,正经收藏保留着,还要讲解参观。不过此时,初挽提起王永清的时候,大家全都一脸茫然,哪怕是文艺工作者,也并不知道王永清,更不知道冯彬还有这样的师弟。吕同志更是懵,只好说:“我们经理马上就过来了。”这么说着话,那经理已经来了,经理姓洛,洛经理过来的时候,叼着烟:“怎么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吕同志忙把这事说了一遍,那洛经理便斜眼打量了初挽好几眼,才笑着说:“参观的客人是吧?贵客是吧?”陆守俨见他这样,知道这人态度不是能说话的,便道:“贵客谈不上,只是看到了,有些不合适的,想着提提意见。”那洛经理便笑了:“你们年纪轻轻的,见过几件瓷?那么多专家都看过的,怎么,他们还没你眼力好,就非得让你看出来了?这么好的眼力,跑这里干嘛,赶紧去捡漏呗!”初挽见此,淡声道:“也没什么,那就先算了吧。”这种内库,想捡漏都没得捡,她回头先把这清单往上捅捅得了,至于对他们造成什么后果,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了。周围人面面相觑,全都好奇地看着初挽。陆守俨也就道:“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继续参观吧。”说着,就要帮初挽把那页纸收起来,显然是不想搭理这洛经理了。旁边那戴眼镜老同志却突然道:“这位小同志,你说这件东西是王永清的作品?”初挽看向那老同志,他皱着眉头,背着手,一脸正经。她也就到:“是,王永清的。”老同志:“你怎么判断出来的?”初挽:“这瓷器,活儿自然是出彩,但是却欠了润,且上手后,手感不对。”具体一些细节,她当然不会当着外人这么提,提了就是砸自家招牌,这些东西是不会轻易给外人说透的。她继续解释道:“王永清做过几百件后挂彩,其中不乏精品,但是这一件,我怀疑是他早期作品,做得没他后期润,遇到大行家,还是能看出来。”如果真的天衣无缝,她也就不说什么了,让这么一件瓷器继续混在这里,说不定哪天还能去故宫博物馆见见世面。但这件,确实各方面欠了点,早晚被人看出来。旁边那洛经理听这话,嗤笑一声,别过脸去,却是显然不屑的样子。戴眼镜老同志见此,背着手,肃起脸道:“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种文艺工作鉴定,我虽然不懂,但是我听说即便是大行家,也是一眼高一眼低,也有看漏的时候,年轻同志既然提出来了,且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就要重视,你觉得她说得不对,行,那你说说,王永清是谁,是干嘛的?王永清和冯彬是什么关系?”那洛经理顿时哑口无言,看着那老头,倒是衣着朴素,丝毫不出奇的样子。但对方那派头,那说话的口味,太领导了,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对方来路。当下拼命想着,今天来的客人,听说只是普通工作人员,没听说什么大人物吧?那戴眼镜老同志道:“我们做事情,永远记得要实事求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身为文物公司库房经理,却连别人说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一口否认?凭着你是库房经理吗?”那洛经理脸上的笑顿时没了,他有些僵硬地看着那老同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被这老同志的气势镇住了,这话风,这气势,怎么看怎么不是普通人物。旁边已经不少人围观,这时候,就有人小声说:“这不是王部长吗……”戴着鸭舌帽,穿着半旧中山装,太俭朴,又一脸平易近人,就跟个普通老头一样,刚才谁也没认出来……第71章那王部长是主抓文化这一块的,现在他这么板下脸一教育,那洛经理顿时傻眼了,他也是没办法,谁想到今天参观客人中,竟然还有这号大领导呢!当下忙赔笑着说:“这件瓷,确实是鉴定过的,人家都盖了章签了字的,这也不好改,如果真要推翻,估计要走不少流程了。”王部长听着,越发皱眉:“我们做工作,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因为有人签字盖章了,所以就不能改了吗?谁签字谁盖章的?”那洛经理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当下忙表示要打报告上去,要及时重新鉴定审核:“王部长,你放心,该做的工作,我们肯定会做。”王部长这才微颔首,之后道:“这位年轻同志姓初是吧?”初挽礼貌地打了招呼。王部长颔首:“你提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你现在给大家伙讲讲,这王永清具体什么情况,冯彬什么情况,还有你纸上写的这几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初挽见此,也就和大家讲起来,从光绪年间开始讲,讲起当时清朝内廷府从御用走向市场公开买卖,那些被历朝历代选剩下的胎子,未曾上彩挂釉的就被北平古董商盯上了,他们把这些素瓷胎器收购过来,大做文章,从江南景德镇请来技师,架设小窑,添彩绘画。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这讲得可比那吕同志好多了,这故事真是细节生动,而且和历史人物和清朝内廷架构严丝合缝,一听就是真真的,不是那种胡编的!王部长也听得入迷,连连点头,一时又问起来别的器件:“那这件仿瓷佛像呢?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初挽便解释道:“这件是解放前天津同泰祥仿造的,同泰祥是专门仿造瓷器的。因为民国时候世道不太平,正经古董在国内市场衰败,他们的仿瓷物美价廉,且能满足当时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天津同泰祥当时买卖特别红火。”王部长颔首,赞同道:“因为他们更贴近人民群众的生活吧!”初挽:“对,可以说是满足了当时普通老百姓的婚嫁以及日常陈设需求,他们仿造的这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一般很难看出来,不过这一件,他们也不想蒙混世人,所以留了记号的,底下的年款,用的是‘大清康熙御制’而不是‘大清康熙年制’。”她笑拿了那件,给王部长看:“王同志,你仔细看,即便如此,这几个字,是不是有些奇怪?”王部长好奇,低头仔细看,旁边几个也都抻着脖子凑过去。王部长眯着眼睛盯了半晌,终于发现了:“这御字好像不对,少了半个偏旁!”其他人也都恍然:“怎么还写错字了呢!”初挽笑道:“对,写错了字,因为天津同泰祥本身就是仿造官窑瓷的,他们为了防止年代太久,混淆真假,给自己留了很多记号。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些标记,比如这菩萨,如果是正经康熙年造的,这眉毛会根根描绘,纤毫毕现,这叫做千笔眉,但是如果是同泰祥仿的,除非客人特意要求,不然就是一笔眉,一抹就是了。”大家听着,再仔细看,果然如此,不免叹息:“长见识了,长见识了!敢情里面这么多学问!你不指着,我们根本看不出来!”那洛经理从旁看着这一幕,也是冷汗直流。他确实懂一些,但是又不太懂,但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就在六七年前,这些东西还一麻袋一麻袋地往那里面堆,根本不当宝,直接放院子里棚子下面,风吹雨淋的,发潮发霉的多得是,谁在意这些!那些鉴定文物的,也就是他手底下普通职工,他们也说不上话,反正大家就这么糊弄着。至于来这里参观的,除了一些老同志可能懂一些,大部分人也不懂,反正他们怎么说,外面的人就怎么听,无非是听个热闹故事。结果可倒是好,今天倒是来了较真的!偏偏还有一个王部长这种大领导,在那里当捧哏!洛经理叫苦不迭,这时候真是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赔笑着,一叠声说初挽说得对,又说马上就写报告打申请,请专业鉴定人员赶紧看看。结果王部长却道:“不光是这位年轻同志提到的这几件,就是一些别的文物,那些堆积着的,备不住里面有什么好东西,你们都得重新清理,把文物商店库房来一个整体大排查。你们要知道,这些都是珍稀文物,万一不小心从你们这里流落海外,或者把什么稀世文物就这么糟蹋了,那你们就是民族罪人了!”洛经理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一叠声说是了。这王部长可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他平时根本摸都摸不着的。说了好一通后,大家也差不多散了,王部长问起来初挽和陆守俨,这才恍然:“上次北京饭店的青铜剑,就是这位初同志发现的对吧?”一时也是恍然:“你是陆老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陆守俨笑道:“我排行第七,叫守俨,昨天家父还提起来王叔叔。”王部长哈哈笑了:“对,守俨,守俨,瞧我这记性,你几个哥哥,我倒是时常见,不过你前些年一直在部队里,我都没见过,你现在也是越来越出息了,初同志也是能耐,好好学习,一定得考上研究生,回头进咱们文博系统工作。”大家好生叙话一番,王部长也提起来,过去几十年,这一块大家不重视,导致文化断层厉害。他叹息:“这种事,其实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大家以前不讲究这个,普遍欠缺文化基础,这些都得慢慢来,组织培训,提高大家的整体文化素养。现在我让他们先把文物公司库房整理整理,再说下一步吧。”这么说着,王部长知道他们坐电车来的,还非要让司机把他们顺路送回家。下午时候,陆守俨便带着初挽过去机关大院了。到了那里,门口有警卫把守,陆守俨拿了出入证,又给初挽登记了才进去。“过两天给你办一个出入证,这样就方便了。”说着话,陆守俨带着她径自过去,他们住三号楼,是红砖尖顶小楼。单元门口两侧是白玻璃罩门灯,看着很阔气讲究,门口一进去是传达室,传达室摆放着公用电话以及登记簿等,陆守俨和阿姨打了招呼,领着初挽往上走,他们住三楼。“这边一个单元两部公用电话。”“那还挺方便的。”“嗯,不过我看信号有时候不太好,也就勉强能用。”初挽笑了:“这条件已经不错了。”两个人上了三楼,一上去就看到水房,水房大概二十平米左右,一排的水龙头水槽,这会儿估计大家都在单位没回来,没人用,不过从水泥地上的潮湿和磨损看,到了高峰期这里肯定很拥挤忙碌。陆守俨:“前两年单位领导申请了住房改造,把原来的筒子楼给加固了,又往外扩建,把筒子楼改成了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不过厨房还是在楼道里。”初挽听着有些疑惑:“那卫生间在自己屋里?”陆守俨:“嗯,和外面新建的单元楼肯定也不太一样,不过总归比一般筒子楼好点。”初挽点头,毕竟是在筒子楼基础上扩建。当下陆守俨领着她往里走,到了门口,恰好见斜对面人家正在收拾东西。陆守俨倒是认识对方,和对方打了招呼,又介绍了下,知道对方是办公室主任,姓牛。牛主任媳妇也翘头出来,见到初挽,倒是打量了好几眼,才笑着说:“陆同志这是马上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初挽也和对方打了招呼,这才进来房子。一进来后,初挽便喜欢上了。这房子并不大,也就六十多平,但是布局很好,两间卧室一间不大的客厅,都有大窗户,采光好,这种房子就算再过十多年,住着也挺舒坦的。里面家具都置办齐全了,连沙发和床都有,拎着日常用品就能入住了。厕所不大,不到2平米,不过至少不用早上和人一起排队上厕所了。陆守俨:“我从南边的门走过去,直接就到单位了,上班很方便,如果你顺利考上京大,离你们学校也近。”初挽心情确实不错,抿唇笑道:“好。”陆守俨打开窗子,给她看不远处:“这边东西挺齐全的,那边有食堂,合作社,还有银行,美发馆,我去过食堂,菜还可以,比外面好吃,也便宜。”初挽看着远处,宿舍楼旁边挂了铁丝晾衣绳,挂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还有床单被罩的,不远处各种店铺挨挨挤挤的,看上去什么都齐全,再往远处看,有一处颇为宏伟的建筑,便好奇:“那边是你们单位的礼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