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要不我们再看看?”店主:“行,随便看!”初挽其实也是故意把注意力转移到这清仿青花瓷上,毕竟这店主看着也是行家,万一再留心下那盖罐,这到嘴的鸭子也就没了。这边苏鸿燕和陆建昭对着那清仿青花瓷翻来覆去地看,初挽却将眼睛落在了那边的鱼盆上。在那么多珠子中,她重新看到了之前就留意到的那浅黄玉。明朝高濂《燕闲清赏笺》中曾经提到,玉以甘黄为上,羊脂次之,当时就已经将甘黄玉列为玉中之首,羊脂玉都要排在甘黄玉的后面。十几年后,高古玉大热,黄玉更是热中之热,就初挽所记得的,有一件汉代黄玉带钩被拍到了三百多万的价格。眼下这一块浅黄玉珠,并不大,但留一留,过十年,怎么也得一百万起了。最要紧的是,初挽觉得,或许可以顺手捡了这么漏。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店主,道:“这样吧,刚才我们姐妹蹲那里吭哧吭哧捡了半天,你倒是好,十几块一个,你再给我们添几个珠子吧。”店主听这话,差点被她气一个倒仰:“小姑娘,你占便宜没够了!这已经添了两件了,你还要再添珠子?!干脆把我也送给你吧,行不?”其实他当然也知道,就那么一个民国挂彩的,其实顶天了一二十块钱,他卖一百五,稳赚,绝对是坑了这个姑娘。她再添十个珠子也白搭!可有时候就是一口气,我明知道我大赚,但你如果总添总添,没完没了,也生气哪!初挽自然也知道他的心思,扫了店主一眼:“我们花一百五买个瓶子,好歹也是主顾,你怎么不想想以后还是回头客呢,就你那捡珠子的花招,明人不说暗话,你厚道吗?添几个怎么了?”旁边苏鸿燕想起自己捡珠子的事,也觉得亏:“对,凭什么不添给我们几个珠子!”店主:“小姑娘,我那珠子也是要钱的!”初挽便道:“这样吧,刚才捡的那几个,给我们拿回来,两块一个卖给我们。”店主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得,你不早说,我早扔里面了,去哪儿给你找去?”初挽便道:“那我随便这里面拿几个可以吧?”店主:“你有功夫你就挑呗!”苏鸿燕:“算了吧算了吧,我挑的眼睛都花了,别挑了。”初挽:“我也懒得挑,就随便拿几个吧,回头给亲戚家小孩用红绳挂脖子里,也图个吉利。”店主摇头无奈:“你拿,你拿,拿吧!”初挽便蹲那里,也没怎么看,就漫不经心地抓了一把,之后手那么很随意地一漏,大部分都漏下去,留手指头上五个珠子。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眼睛都没看珠子,只是看着店主:“五个?十块?”店主:“对,十块——”一时说着:“你们先把那个瓶子给交割了呗!”苏鸿燕听了,总算松了口气,她是怕初挽再使出什么招式提出什么要求,她感觉人家这个店主都要被初挽给气恼了。当下赶紧交钱,之后将那清朝仿的青花瓷并一个陶罐一个盖罐都收起来,和陆建昭抱着往外走。这边初挽则交了十块,将那五个小珠子给随手扔到帆布包里了。一行人离开大杂院的时候,店主还出去送了。他弯唇笑望着初挽:“小姑娘,我服了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初挽睨他一眼:“买你东西还得留名字?”店主:“不打不成交,以后我们可以多做买卖嘛!”初挽也就道:“初挽。”店主得寸进尺,笑问:“哪个初?哪个挽?”初挽并不太情愿说名字,不过想着他这里面好东西确实不少,以后估计要打交道,也就道:“初一的初,挽救的挽。”店主恍然,俯首笑望着初挽,挑眉道:“情窦初开的初,回天挽日的挽,行,我记住了。”初挽看了店主一眼,不想说话。她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其实以前她的打扮挺好的,别人看她无男女之分,不起眼,做事也方便。毕竟这个圈子,说到底还是男人唱主角。她笑了下,转身打算离开。那店主却道:“我,聂南圭。”聂南圭?初挽顿时挑眉,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他。眉眼青隽,笑得有些痞,一脸的懒散。年轻时候的聂南圭竟然是这样的。聂南圭噙着笑,懒洋洋地道:“青玉圭的圭,可不是乌龟的龟。”第19章初挽也没想到,这个年轻店主竟然是聂南圭。不过想想也是,在一九八四年,家里就很有些老玩意儿,能把摊子铺这么大的,四九城里也没几家。说起聂家的历史,要追溯到清朝晚年了。从清末到解放前,古董界值钱的是青铜器,那个时候古董玩家讲究的是三代青铜器,也就是夏商周青铜器。那个时候瓷器根本没法和金石比,也就是宋元名窑瓷器的价格还能比较高,其它的根本比不上,随便一件商代铜鼎能换一堆正经官窑名瓷。初家祖上是做瓷器的,也做玉器珠宝,到了初挽太爷爷这一辈,他不甘心默默无闻,便开始做古董生意,开始的时候他做元明清瓷器,但是这个发不了什么财。发大财的都是金石玩家,他知道这市场行情,也开始想入青铜器这一行。要学青铜器,必须有四书五经的底子,要对夏商周历史文化了如指掌,太爷爷在这方面也是下了大功夫研究的,总算是入了门。而那时候,靠着青铜器发了大财的,颇有几家,其中一家就是炭儿胡同的聂家。从聂南圭往上数四代,也就是他祖爷爷那一辈,是前清的翰林,可惜被牵连获了罪,罢了官,但到底是曾经的翰林,结识了一批翰林院的金石学者。他被罢官后,便干脆做了古董商,专搜集了青铜器给那些金石学者老翰林。那个时候老翰林金石学家们都喜欢铭文,青铜器上有铭文才能赚大钱,这聂家祖爷爷本身四书五经底子好,拓了毛公鼎上的铭文来临摹篆刻,成为仿铸做伪的大行家,这买卖便经营得如鱼得水,成了西安知名的大青铜器商,也成就了“西安造”仿铸青铜器的大名。本世纪二十年代,西北镇嵩军攻打西安,围城八个月,聂家倾全族之力支持守城将领杨虎城李虎臣,但是这一仗打得艰难,城中绝粮,五万百姓活活饿死,十三朝古都遭遇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劫,聂家元气大伤。为此,聂家其中的一脉离开西安,迁往北平城,也就是聂南圭这一支。聂南圭太爷爷道行深,在四九城站稳了脚跟,俨然成为经营青铜器的大户,甚至做到了北京古玩商会副会长的位置。自己太爷爷早年为了增进见识,四处淘换铭文拓本,曾经和西安城聂家一位子孙结交,花了重金求得散氏盘和毛公鼎铭文,谁知道那位聂家子孙就是一吊儿郎当公子哥,自己太爷爷五百银元求了一些篡改的假铭文,引以为耻,从此不喜聂家,到了聂家迁至北平,双方彼此忌惮,面和心不和。之后,聂家购得一大批青铜器,以为是正经商代青铜器,花了大价钱,其实那是“苏州造”,是当年铸铜名匠周梅谷的作品。太爷爷和周梅谷有些交情,知道这批所谓“商代青铜器”的来历,不过他自然不吭不响,聂南圭太爷爷因为这个打了眼。后来日本侵华,他们从天津运往九江口的一大批货,船到了钱塘湾,被日本驻杭州湾海军劫走,花钱托人索要两年未果,那么一大批青铜器就这么便宜了日本人,聂家再无能力购置底货。好不容易日本投降了,东交民巷花旗银行库房案一声炸雷,几家大古董商遭劫,这次不光各家损失惨重,更是折损了亲人数条性命,初挽姑奶奶,聂家三少爷,并当时法国大古董商卢芹斋义子,都牵连其中。这抢劫案名震京津冀,扑朔迷离,聂家推断太爷爷的九龙杯引来灾祸,太爷爷却觉是聂家三少爷里应外合招惹是非引火烧身,双方由此再不顾同行之谊,互相怨恨。想起昔日恩怨情仇,初挽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因为当年花旗银行抢劫悬案,聂家初家都有亲人折在里面,彼此间自然都有些猜忌。而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初挽和聂南圭几次棋逢对手,因为祖辈旧怨,也因为彼此咽不下那口气。但是以后的聂家,终究再不复往日的辉煌,此一时彼一时,青铜器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精致华美的小小鼻烟壶瓷器,远比搬运那笨重的青铜器省心,任凭你是夏商周稀世珍宝,在古董玩家眼里,也不如一件宣德青花瓷来得有情趣。而瓷器,是初家的老本行。今天自己能在聂南圭手底下夺得明朝大开门青花瓷并全身而退,原因有二,一则自己沾了重活一世的便宜,这聂南圭如今到底青涩了一些,自然吃了亏;二则,也是聂家在瓷器上,到底欠了火候,没有初家的家学渊源深厚。想到这里,初挽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帆布包中的五颗玉珠,将那颗汉代黄玉珠拿出来,阳光下,却见那玉珠柔和如脂,细腻滋润,色泽浓郁犹如蜜蜡,这样的玉珠,实在是罕见。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那黄玉珠上还有一个小孔,小孔穿得非常规整,两头还导出一个小引弧,这种做工,实在是罕见。这显然是朝珠的珠头。朝珠是清朝官员上朝的披挂,按照品阶不同,颜色也各有不同。民国初年,清政府没了,古玩市场上便流出大量朝珠,这些朝珠五花八门,价格不一,旧时人家压箱子底有些朝珠,鱼龙混杂和普通玉珠掺和在一起,倒是不稀罕。不过眼下这一个,和田黄玉珠,在那时候也只有一个人能用了,那就是皇帝。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这朝珠应该是乾隆皇帝祭祀地坛专用的了。这可就又比普通的黄玉珠更添了许多价值,虽只有一颗,但也不容小觑。按照初挽的评估,十年之后,炒作一番,二百万估计也是有戏。旁边苏鸿燕见了,好奇:“你这个珠子好看,像是炒熟的小黄栗子。”初挽笑了笑,随意用拇指摩挲着,之后漫不经心地放在帆布袋中:“是挺好看,留着玩吧。”心里想着,这聂南圭若是知道,自己就在他眼皮底下,得了青花瓷盖罐,还得了这么一粒乾隆御用朝珠,估计能气死。反正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和聂南圭的第一次交手,她完胜了。初挽又想起那聂老头,那人的眼光才叫毒辣,今天也是多亏了他不在,才叫自己讨了这么一个大便宜。这时,苏鸿燕小心地抱着几个瓶瓶罐罐,自然是宝贝得很,又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捡到了”。陆建昭:“按说就算清朝仿的,青花瓷的,清朝的青花瓷也值钱!”初挽将自己的五颗珠子收好了,这才慢吞吞地道:“清朝仿元青花瓷,一百五十块还是可以的。”苏鸿燕激动:“那就是了,捡着了!”初挽却问:“不过就刚才那小店主,那精明样儿,你从他手里捡漏,你觉得可能吗?”苏鸿燕一想也对,不过她很快道:“那不是你厉害嘛!”初挽:“我再厉害,也不至于从人家手里硬讨便宜,没好处的事,人家不干的。”陆建昭听得蹙眉:“挽挽,什么意思?”初挽:“这虽然是清朝仿元的,但是民国挂的彩,挂彩的活儿做得不行,价钱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