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垂着眼,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沈长堂身边,然后坐了下来。
她伸手提起茶盅,给沈长堂的茶杯倒了半杯水,十指捧着茶杯,递到沈长堂面前。她也不说话,就这么捧着茶杯,十指白皙,格外纤细,指盖有一层盈盈光泽,衬着薄胎白釉茶杯,显得十分好看。
沈长堂盯了半晌,却没接过。
阿殷仍然低着头。
忽然,她稍微抬了眼,正好又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阿殷微微歪了下脑袋,似是想到什么,她搁下茶杯,低声问:“侯爷最近过得可好?”
沈长堂盯着她。
阿殷说:“侯爷可有查出陈豆的行踪?”
沈长堂依然盯着她,就是不开口。
阿殷先前心里的恐惧和害怕突然间就没有了,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沈长堂被她那么骂了一番,也不是特别生气。反而她一服软,他的气就没了。
阿殷似乎摸到了与沈长堂的相处之道。
她轻声道:“侯爷。”
他又望着她。
她微微红了脸,道:“察觉到陈豆出事后,我一直挂念着侯爷。”话音落后,他眼神的冷意登时少了一大半,可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阿殷尚不知沈长堂方才听到了多少,又试探地道:“我与子……”她一顿,又咳了几声,才改口道:“今夜七夕,我与妹妹出来游绥州,上官家的少东家好客热情,特意招待我们俩。”
平日里叫惯了子烨,险些就把上官仕信的表字喊出来了。
她边说边打量沈长堂的表情:“绥州繁华,方才我与妹妹沿着绥江一路走来,见到花灯无数,美不胜收。可惜前阵子一直忙着斗核,都不曾有空闲的时间做花灯。要不然在此佳节放一盏花灯,寄托着美好的心愿,也是一桩美事。”她从衣襟里取出一枚核雕,是她之前为与陆岚斗核做准备时雕出的百花核雕,信口胡诌道:“本想着再次见到侯爷时送给侯爷的,没想到能在今夜七夕见着侯爷,小小心意,还盼侯爷莫要嫌弃阿殷礼轻。”
“明穆。”
阿殷一怔,愣了下。
沈长堂说:“本侯的表字。”微微一顿,又冷着张脸说:“以后不许喊侯爷。”
阿殷随即明了,晓得自己摸对路子了,心中暗喜,乖巧柔顺地喊了声:“明穆。”声音要有多柔便有多柔,要有都轻便有多轻,几乎要把沈长堂的怒气给叫没了。
他唤了小童进来,取来温热的软巾。
待小童离去后,直接将软巾给阿殷,说:“擦干净。”
阿殷问:“擦……什么?”
沈长堂直接握过她的手,软巾包住她的手指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擦了十遍。阿殷本是满头雾水,可见到沈长堂这般举动,心中大惊失色。
上官仕信牵了她的手,沈长堂见到了。
那么……
几乎是她与子烨一出上官家的门,所有事情都落入了沈长堂的眼底,包括子烨的求亲。
阿殷的手微微一抖。
沈长堂握住了她的手指,一分一分地收紧。
“跟我来。”
沈长堂带着阿殷走出船舱,言默过了来,对沈长堂道:“侯爷,都准备妥当了。”沈长堂颔首,阿殷才发现船舫已经停靠在江边,梯板落下,沈长堂直接牵着她下了船舫。
江边一个人也没有,岸边的路静谧且长。
月亮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却总有一部分连在一起。
阿殷瞅得出神,直到沈长堂停下脚步时才回过神来。
她抬眼望去。
江边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盏花灯,形形色色的,应有尽有,整整齐齐地摆在江边,光亮得像是月亮掉了下来。他仍然握着她的手,递给她一盏花灯,让她放进绥江。
一盏接一盏地放。
直到所有花灯都随着流水飘向下游时,沈长堂才慢声道:“永平有个说法,七夕之夜一起放花灯的人会一生一世纠缠不清。殷氏,方才你与我放了三十八盏花灯,”他缓缓抬眼,看着她,“我们有三十八世缠在一起,你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