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已经关上院落的大门了, 并且为了不让人发现, 我把撬锁的痕迹也一并抹去, 将那扇门还原成本来的模样,除非在我进去后,寺庙的人又返回过来, 重新将门打开, 但这说不通,既然他们如此严防死守,不许外人窥探藏经阁中的秘密,又怎么会主动打开门, 怎么会留下‘恰巧忘记关门’这样的疏漏?”
在方容戚和姜云衣双双意识到, 钟颖那两人会闯进旧藏经阁中,可能压根不是一个意外时,双方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空旷破败的院落里除了他们四人, 连只鬼影也没有, 就连树木都是光秃秃的, 一眼就能饱览全景,根本没有供人藏身的地方。姜云衣站在这里,能清晰地听见塔楼中传来什么东西摩擦地板的声音, 像是有人带着拖把在里面来回地走动,她听了一会,问道:
“你能肯定你进去的时候, 里面没有别人吗?”
在她看来, 方容戚没有说谎的必要, 因为如果门是他留的,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中途会不会有人闯进来,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方容戚给了她一个干脆的回答:“可以,如果那些身上长着花的怪东西不能归入人类的范畴,那么除了你们三个,就没有别的人进入过塔楼中。”
“不过,”方容戚停了几秒,若有所思地道,“我一直待在里面,假如打开院落大门的人只是做了‘开门’这件事,没有贸贸然接近塔楼的话,我会忽略掉这些动静也正常。但是……那个人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把门打开,好让两个无辜的女孩能够被引诱进来,成为那些植物的新宿主吗?”
姜云衣的思路奇异地和方容戚接上了轨,两个人对视一眼,姜云衣替他把未说完的话接了下去:“又或者,开门的人原本是想进去藏经阁中做些什么,可却发现你已经抢先一步进去了,未免打草惊蛇,所以又悄悄退出去了?”
方容戚微微笑了起来,姜云衣无意中朝他瞥了一眼,发现这个男人眼中一旦盛了笑意,就如同暗沉的天幕上点缀了星光,整个人身上宛如镀了一层金光,把原本已达十分的容貌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层次,直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度上进发了。
这样一笑,那种始终萦绕在他周身的单薄感似乎消融了些,姜云衣看着他也有了一丝人气,不像刚到山下远远一瞥的时候,给人一种安双翅膀他就能羽化升仙的若即若离的感觉。
“我个人比较偏好有理有据的推论,可是猜想也是科学实验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有时候我们也需要一点想象力。”方容戚既没有承认姜云衣说得对,也没有否认这个思路是错误的,而是往更远的地方猜去,“我原本也奇怪,这两个女孩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一来她们一看就是游客,不可能有这处禁地的钥匙,二来根据粗略观察,照她们的肌肉分布以及应急反应看来,也不具备翻墙进入的能力,似乎是为了更好的保守秘密,这处院子的围墙曾经被加高加固过,足有三米高,除非她们能找着一架梯子,否则凭个人力量不可能越墙进来,那剩下的途径就是走门了。”
方容戚将双手拢在膝间的毛毯中,似乎怕冷似的,尾指不时地轻轻一颤。与他那副能卖钱的面相不一样,方容戚的手却算不得十分漂亮——姜云衣粗粗一瞄,就在他的手背和手指上看到了几处深红色的痕迹,形状不一,看样子像是被什么试剂烫伤了一样,不过一联想到他自称“科研人员”,姜云衣就觉得这些伤痕不难理解了。
科研工作者,虽然不像她这种需要动刀动枪的人那般粗糙过活,满身都是出生入死的痕迹,可是双手有时候却也会遭受灾祸,至少她的友人以前也总会把自己一双手弄出各种伤疤来。
姜云衣简单地扫了扫,就把视线从方容戚的双手上撤回,而方容戚好像没留意到她的注目,看向了被安置在角落中、正靠着墙的昏睡二人组,思索了一下,缓缓说:
“左边的女孩,是第一个走进来的。”他指了指叶菲菲,“而右边那个叫钟颖的跟我说,她们在靠近这里的时候闻到了一阵奇怪的香气,然后她朋友就跟丢了魂似的往这边跑,她不放心追上来的时候,就发现门是敞开着的了。我们可以来假设一下,开门的那个人如果是想进入藏经阁办事,但因为发现我在,不希望和我碰面,所以选择离开——这么谨慎的人,会犯下忘记关门这样的错误吗?这样一来,我一离开,不就会立刻察觉有人动了手脚么?”
“你的意思是……”姜云衣的思路本来是乱成一团麻线,无论扯哪个线头,都跟其他线牵扯在一块,没有一个清晰的出路,但方容戚着实是一个聪明人,他的话就像一把剪刀,喀嚓一声将那堆乱麻剪断,使得姜云衣的思绪能从里面挣脱开来。
“你是说,有可能……菲菲和钟颖她们进到这里的时候,恰巧就是那个人准备离开的时间?因为看见了她们,所以那个人来不及把门仔细伪装好,而是赶紧撤离?”
方容戚不置可否,夜风吹过,他似乎抖了抖,干脆把膝盖上那块毛毯一卷,将自己的双手包了个严实,手上那些深红色痕迹也一同被掩盖在柔软的毯子下。
“反正是猜想,漫无边际一点会更好。”他弯起唇,点到即止地回答。
姜云衣看了眼睡得不知外头天昏地暗的两个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就猜个更大的吧——如果以上都对,菲菲她们,会不会看到过开门的人?”
“这个几率不是没有,但这属于无意义的观测值。“方容戚不徐不疾,”因为那个叫钟颖的从没有提过有这么一个人,所以她应该是没看见的,而第一个冲进来的小女孩,她当时处于幻觉状态,就算真碰见了,你觉得她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记得那个人的脸吗?”
方容戚这么一提,姜云衣突然就产生了一巴掌将叶菲菲拍醒,好好盘问她一番的冲动,不过想归想,她还是忍住了没动手。
“这里面的东西,明显有问题,还有后山也是,那部分你可以去问林宇,他是你的学生,也是你让他跟去后山的吧?”姜云衣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审视着方容戚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说起来,你怎么准备得那么充分,就像是……有备而来一样,林宇说你们是来做科研考察的,这种普通的山林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来考察的价值?”
她眸光一暗,紧抿的嘴角中流泻出几分锐意:“你早就知道这里会出现什么,对不对?”
方容戚眉头一皱——他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从容冷静,这皱眉还是头一次,脸上明明白白写上了“不高兴”三个字。
这短短的会面,足以令姜云衣大致判断出方容戚思维清晰,跟明镜似的,这样的聪明人要是被人怀疑,一般都知道要端着情绪不外露,但方容戚却不按常理出牌,双眸中沉着一点不悦,尽管一闪即逝,但对比起之前的冷静,已经足够显眼了。
姜云衣不禁有些奇怪,他们总共就这一次正式见面,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而方容戚看起来就不是那种会过多计较的人,为什么要在她质疑的时候,表现出“生气”的情绪?
姜云衣不清楚自己脸上是否不知不觉就摆出了惊讶的表情,总之方容戚往她这边看了看,立刻就将这点难得外露的情绪收敛了个干净。
“我事先不知情。”方容戚这样说,眼看着姜云衣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他倏地垂下眼,飞快地打断了姜云衣未来得及出口的话,“……我不是军方的人,保密条例对我无效,如果你想知道来龙去脉,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在方容戚的提议下,姜云衣把昏睡的叶菲菲两人抱起来,走出了这处寂静的院落,而方容戚推着轮椅跟在她后头,一起出了大门。
临出门前,姜云衣听见了一种非常难听的杂音,像是指甲在黑板上来回刮擦的声音,她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朱红色的塔楼大门,猜测也许那些披着人皮的花朵已经爬到了门口,只是碍于门已经被锁上了,他们出不去,所以只能伸手在门上抓挠……
走出院落,方容戚说:“你们不适合卷入这种事情中来,我知道jūn_duì 那帮人对待可疑分子会采取什么措施:怀疑、冷暴力,没完没了的盘问,还有阴魂不散的监视……不适合你现在的身份。”
姜云衣问:“那就适合你吗?”
“怎么可能?”方容戚唇边的笑意十足矜持,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我当然不适合,是军方眼巴巴请我来的,出了问题,只恨不得我能帮上一手,怎么敢用这些来招待我?”
姜云衣仿佛从他话中听出了他和军方不寻常的关系,也对……那些特种兵,不出意料的话,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所以方容戚不见了才会火急火燎地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