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
闻人蔺俯首叮嘱赵嫣, 呼吸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本王这副样子不甚好看,须先去处理干净。”
那气息吐纳的寒意, 尖锐得仿佛穿透赵嫣颈侧娇嫩的肌肤,直直地扎进她的血肉里。
她不用看也能想?象闻人蔺此时承受的剧痛, 忍着颤, 依言合上了眼睫。
闻人蔺笑着道了声“乖”,抬起干净的那只手掌抚了抚赵嫣的后脑, “本王需要点时间。累了就去榻上睡会儿?。”
赵嫣点了点头,说:“好。”
按在后脑的那只大?手骨节硬朗,又满意地揉了揉,翻江倒海的阴寒戾气中带了一丝怜惜的意味。
大?手离去,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转了个弯,顿了顿,踩着蜡质光滑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直至听不见什么声响了,赵嫣才颤巍巍打开眼睫。
入目有些模糊, 继而视野渐渐清晰,她看到案几上那只红漆小木盒被打开,里头嵌放药丸的位置已经?空了。
闻人蔺取走?了药,赵嫣竟隐隐有种松气的感觉。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眼下的一切,遂撩开软烟垂纱,怔怔坐在里间的软榻上——她与闻人蔺第一次纠缠的小榻。
张沧领着两个沉默的小太监提着大?桶的热水咚咚上楼, 又咚咚下来,许是情急,无暇留意坐在内间隔纱静坐的赵嫣。
她撑着下颌, 渐渐想?明白了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譬如闻人蔺为何敢笃定地, 将自己的秘密交予她来定夺。
如同去年?年?底,两人认识后的第一场骑射课中,闻人蔺刻意将唯一一支开锋的箭矢交到她手里般……
他极擅长抛饵做赌,来拿捏赵嫣对他的微妙态度。
所以他才能在本该脆弱狼狈的呕血处境中,笑得那般从容而强悍。在棋局对弈和?心理博弈中,闻人蔺稳如泰山,从未输过。
然而赵嫣深知,自己能安然活着坐在此处,思量这些有的没的,本质上就已是一场莫大?的胜利——
闻人蔺宁可迂回试探,温和?地逼她做选择,也不曾动她一根汗毛。
或许他们?之间,早已分?不清胜负输赢。
要是换在去年?,赵嫣简直想?都不敢想?她与闻人蔺之间,会有互相袒露弱处,安静依偎相拥的一天。
而她出乎意料的,并不抵触这种感觉。
赵嫣并不知自己在内间坐了多久,只知张沧等人去楼上换了四趟热水,窗棂光影倾斜,阳光由浅淡的白金变成绚丽的赤金色。
屋内渐渐晦暗,楼上的动静停了。
赵嫣时隔许久都没有听到新的声音响起,不免有些难安,犹豫是否该起身上去瞧瞧。
刚起身,木楼梯上便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闻人蔺松松穿着一件雪色的长袍,带着浑身水汽搴帘而入,先是执起火引点了灯,而后才转过身,拉着赵嫣的手坐在软榻上。
赵嫣这才回过神来,她傻坐了大?半个下午,连灯盏也忘了点。
灯火逐渐明暖,充盈内室。闻人蔺的面色仍是苍白,唇绯而质冷,不过眸底平静了很多,不再透着那抹骇人的暗红。
小太监将楼上凉透的水提走?,很快换了几样轻淡的粥食小菜过来,垂眉敛目地搁在榻边的小圆几上,又目不斜视地退出阁去,重新掩上了房门。
“就这么傻傻坐了一个下午?”
闻人蔺以小勺盛了碗鲜美的蕈鸡汤,喂至赵嫣面前,声音有些低沉慵懒。
“嗯……我自己来。”
赵嫣接过那碗鸡汤,小口?小口?啜着。她宴会上本就没来得及吃什么,奔波了一个下午,的确饿了。
片刻,她放下空碗,侧首观摩着闻人蔺的神色:“还难受吗?”
闻人蔺单手端着粥碗抿了一口?,随即皱眉放下。
“或许殿下亲一亲就不难受了……谁知道呢。”
他眼里噙着笑,又拿出了那套说辞,甚至于变本加厉。
赵嫣移开了视线,手指揪着下裳的衣料,抿了抿唇。
她挣扎片刻,终是稍稍转身,手臂松松环上闻人蔺的腰肢,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衣料单薄,她触到了男人偾张硬朗的肌肉,以及连热水也泡不暖的微凉体?温。
……也行吧。
闻人蔺眸色微动,对她今日的柔软颇为意外。
他随手取下赵嫣头上的宦官帽,随即微微低头,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以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
安静中,赵嫣忍不住问:“若我选择了利用,要挟太傅为我所用,太傅又当如何?”
闻人蔺听到“要挟”二?字,便已轻笑出声。
这个词对于他而言并无实?际意义,连假设的可能都没有。他若心甘情愿受制于人,就不会踏着尸山血海走?到今天这步。
“杀了殿下……”
赵嫣一僵,便听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自是舍不得的。那便只能委屈殿下脱下伪太子的皮,换个听话的身份待在本王身边了。”
“太傅就不能一口?气将话说完?”
赵嫣这才重新放软身子,安静了会儿?,又问,“那我的选择,可有让太傅满意?”
“殿下一向聪明。”
闻人蔺绕着她后颈松散的一缕碎发,不置可否。
赵嫣趁着他此刻心情尚可,在心里权衡了一番,问道:“太傅的身子……是中毒了吗?”
闻人蔺垂下眼帘,慢悠悠说了声“是”。
“怎么回事?”
“大?将军亲自喂的。”
“什么?”
赵嫣从他怀中抬头,满眼意外。
“闻人大?将军,本王的生身亲父。”闻人蔺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重复了一遍。
赵嫣眼中倒映着他淡然的面容,无法理解这个答案。
她还以为闻人蔺身上的毒,是遭哪个仇家或是对手暗算中招的……又怎会是至亲为之呢?这有悖伦常。
赵嫣隐约觉得,自己将触及到某个核心。
“大?将军……也不喜欢太傅吗?”
可虎毒尚不食子,母后再不喜欢她,生再大?的气,也只是将她逐去华阳而已。
“他虽严厉,却很爱他的孩子。”
闻人蔺轻声否定,又补充道,“每一个孩子。”
“那为何要……”
“嘘,殿下今天的问题太多了。”
闻人蔺拇指上移,轻轻压住了赵嫣的唇瓣,“本王倒是好奇,殿下这颗心素来堪比石子、不解风情,怎的突然开了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