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蔺顺势将剥好的葡萄塞入她微张的唇中?,起身抽走了她掌下压着的书本,满意道:“今晚就到这,殿下去沐泽。”
赵嫣看不透闻人蔺此言深意,只得?依言起身,推开了殿门。
净室中?,流萤早命人准备好了热汤,赵嫣浸泡其中?,揣摩着闻人蔺那句“借宿东宫亦可”的真假。
东宫如?今根基不稳,众臣审时度势,态度微妙,就连身为太子伴读的裴飒都没?住在东宫中?。若闻人蔺留宿,如?此青睐之举,无疑是在向朝中?官员宣布站队……
可闻人蔺会这样做吗?
他这样的人,会甘愿屈人裙下?
赵嫣难以置信,水汽将她的思绪蒸腾得?混乱无比,不由抱膝朝下一缩,将半张脸浸入热水中?,只留眼鼻露在外头。
待沐浴过后,赵嫣披着外袍回到寝殿,屏风后的圈椅中?果然不见闻人蔺的身影。
夏夜凉风从殿外涌入,撩动垂纱,吹得?案几上的书卷哗哗翻页不止。
赵嫣快步走过去,在那书翻出什么奇怪的画面时一把?捂住,一股脑塞入了床头的矮柜中?。
闻人蔺那句话?,果然是逗弄她的吧。
赵嫣歪身倒在榻上,心中?说不出是松气,还是别?的什么。
东宫外,肃王府的马车沿着宫墙缓行。
马车摇晃,闻人蔺单手按膝而坐,身形稳若磐石。
他垂眸轻轻摩挲指腹,上头还沾着些许黏腻的甜香,分不清是葡萄汁水的味道,还是少女柔软唇瓣的芳泽。
待马车驶入空荡无人的街道,抱刀坐于车头的蔡田左右四?顾一番,搴帘钻入车中?,将一小块木料呈给闻人蔺。
他禀告道:“重修摘星观的楠木已经工部之手运入北苑,一切如?王爷所料。”
车中?灯火昏暗,深褐色的木料握在闻人蔺冷白的指间,散发出淡淡的陈腐味。
闻人蔺眸中?晕开绮丽的寒意,指间一用力,木料便化作碎渣。
朝廷花费巨额银两?采办的楠料,果真被?换成了浸过水的陈年废木。
翌日?,崇文殿。
日?头将皇宫的砖瓦晒得?发白,殿内四?周竹帘半卷,如?同屏障隔绝外边所有的热浪,兽炉焚香,殿内只听得?见周及讲解《周礼》的朗润嗓音。
《周礼》包罗万象,周及却?无需持卷,博征旁引,将“天官”卷中?的要义一一阐述。
周及的授课方式和他的坐姿一般端正古板,一旁的裴飒已百无聊赖地在宣纸上写画起来。赵嫣虽能听懂大?半,但天热疲惫,也难免涌上困意来。
她昨晚被?盯着“学习”到深夜,着实没?睡好。
讲到“礼乃国之根本,废则国亡”之时,赵嫣忽而睁开眼睛,温吞道:“那也要看是哪种‘礼’。有些礼法是顺应当时朝代所需而产生的,譬如?士族建立的礼法维护的是士族的利益,经过数百上千年的更迭,或许并不适应如?今的朝局,那便不能一概沿袭。《周礼》中?还讲究‘时宜’‘地宜’呢。”
她正倦怠着,替赵衍、也是替她自己说出了心中?所想,却?令周及微微一怔。
他想起了前?些时日?在沈侍郎府中?打探到的消息,想起了师弟沈惊鸣的意外之死,不由抬目望向“太子”。
阳光透过窗边的竹帘投入殿中?,切割成无数明暗分明的细条。那窄窄的阴影便恰巧落在赵嫣的眼尾,遮住了那颗细如?蝇足的小痣。
眼前?这张的脸,忽然变得?无比熟悉与清晰。
风撩动竹帘,阴影淡去,一线阳光交错落下,那颗嫣红小痣又浮现出来。
赵嫣终于察觉到了周及的视线。
“周侍讲看着孤作甚?”
赵嫣笑问,对他难得?的失神感?到好奇。
周及目光坦然,诚实道:“殿下方才所言,很像臣的一个故人。”
赵嫣嘴角的笑,淡了一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