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雨霁天青,鸟语啾啾,夏日骄阳透过油绿的?叶缝,在窗台边洒下?一片明亮的?光影。
赵嫣脸朝下?趴睡太久,只觉头重身轻,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唯有?熟悉的?陈设告诉她,自己已然回到玉泉宫的?观云殿中。
她上衣半褪,露出束胸和肩背,有?人坐在床榻尾处,以手轻轻推拿她因挥刀过度引起的?酸痛处,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油香气?。
那手法轻柔得当,赵嫣以为上药之人是?流萤,便轻咳一声,瓮声喑哑道:“流萤,给我一杯水……”
推拿的?手微顿,一阵淅沥的?濯手声后,那人起身走到桌旁,倒了一盏温茶。
然而执盏递到眼前的?那修长指节,明显不属于?流萤。
赵嫣顺着那片暗色的?衣袖往上看去,不由一愣,立即抓起那团冰丝清凉的?夏被盖住身子。
雨夜中那场决斗耗尽了她的?体力,又高烧初退,手臂尤为酸痛,蓦地撑身闷哼一声,耳后柔软的?黑发丝丝缕缕垂下?,遮挡了半张脸颊。
闻人蔺神色如常地坐于?榻沿,道:“殿下?上下?,哪处我没见?过?”
说的?也对,赵嫣稍稍放松身形,伸手去接闻人蔺递来的?杯盏。
闻人蔺没动,赵嫣只好又默默收了回来,任由闻人蔺将茶水喂至她嘴边。
他在生气?吗?
自己不仅无视他的?警告插手了失踪案,还弄得这般狼狈……他应是?生气?的?。
赵嫣就着闻人蔺的?手小口小口抿茶润嗓,试图从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闻人蔺连眼也没抬,喂完了水,问?了句:“还要吗?”
赵嫣摇头,他便将杯盏放回了案几上,握住赵嫣的?脚踝。
赵嫣一颤,忍着没动。
闻人蔺将她的?裤腿往上卷了卷,露出膝盖上的?擦伤——是?与仇醉出现时,她在地上跌伤的?。
闻人蔺熟稔地取了创伤药,仔细涂抹在那发红结痂的?伤处,有?点凉,还有?点疼,赵嫣抿唇缩了缩。
闻人蔺这才抬起眼来,低低问?:“现在知道怕了?”
“没怕。”赵嫣哑声道。
即便再?来一次,她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毫不迟疑挥刀斩向赵元煜。
闻人蔺手撑在榻上,漫不经?心问?:“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本王没有?及时出手呢。”
赵嫣捏紧了褥子。
她知道闻人蔺定然不放心,必派人暗中盯着自己。领东宫卫亲自追击赵元煜,未必没有?赌的?成分在。
“我必须杀了他。”赵嫣坚定道。
“为了杀只阴沟老鼠,不惜放下?身段亲近本王?”闻人蔺问?。
赵嫣这才想?起在马车中的?零碎画面来。眼睁睁看着仇人逃走,无能为力的?愤恨之下?,促使她下?意?识想?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力量。
“对太傅来说,只是?一只阴沟老鼠。对我来说,却?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未得到回应,赵嫣别过头,掐着掌心道:“手足亲情,太傅又怎会懂?”
闻人蔺指腹微顿,须臾,收回了手。
他直身看着赵嫣,目光宛若幽不见?底的?寒潭,颔首笑道:“是?。本王的?同胞手足都死在天佑十年的?雁落关了,的?确不太懂。”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家人,以凉薄平静的?嗓音,叙说着惊心动魄的?事实。
赵嫣没由来心头微震。
她张了张嘴,很想?再?说一句什么,然而闻人蔺抓起棉帕擦了擦手,起身走了。
阳光下?,他暗色的?背影映着重叠山峦,宛若千年不化的?墨冰,挺拔锋寒,坚不可摧。
待他走远了,流萤才撩开垂幔进来,将精致的?粥水吃食一字排开。
赵嫣抱着双膝,问?道:“流萤,我昏睡了多久?”
流萤本分道:“殿下?鲜少生病,头一次烧得这般厉害,足足昏睡了两天一夜。”
竟昏睡了这么久吗?两天一夜,足够赵元煜逃遁远方。
赵嫣恨恨咬牙。
流萤观摩着赵嫣的?脸色,低声道:“是?肃王将殿下?抱回,亲自用药诊治。”
“他……一直在这吗?”赵嫣有?些恍惚,想?起了梦里那片熨帖的?微凉。
“肃王夜里会来殿下?榻边小坐片刻,白天鲜少见?人。”
流萤绝口不提赵嫣救火失踪的?那一晚经?历了什么,只道,“柳姬闹着要来探望殿下?,被奴婢拦下?了。”
赵嫣接过流萤递来的?一小碗碧粳鸡蓉粥,轻轻搅了搅,终是?开口:“我见?着仇醉了。他如今,跟在赵元煜身边。”
流萤怔忪,忽的?退后一步,直挺挺下?跪。
“你跪什么?”
赵嫣疑惑,“又要阻拦我查下?去?”
流萤用力摇了摇头,攥着袖边道:“奴婢恨不能与殿下?一起,手刃仇人。”
“仇人……”
赵嫣轻声喃喃,蓦地眼眶一湿,像是?长久以来独自坚持的?那些东西,都有?了回应。
“你终于?承认,太子是?死于?凶杀了?”
流萤点头,抬起微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仇醉,杀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