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元煜的眼里,这人也确实只配当条狗。
他走过去,从背后踹了那男人一脚,轻蔑吆喝道:“喂,去把红香院的女冠叫来!本世子有事找!”
男人受了他这一脚,石头般岿然不动。
直到将最后一口隔夜饭扒入嘴中,他方一抹嘴起身,拿起身侧的弯刀,将颈上那块起了毛边的黑色三角巾往上一提,遮住脸上的疤痕,沉默着去了。
男人一个字没说,幕僚却察觉到森森寒意,不由劝道:“世子留下此人,恐有后患。”
“能有什么后患?三姓家奴而已,谁给饭吃就跟谁。”
赵元煜不屑,龇牙咧嘴地抻了抻踹疼的脚掌,“我养的那批人,还就这条狗最听话,使唤得顺手。”
想起这人的来历,幕僚欲言又止,终是摇头叹了声。
……
赵嫣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翌日一早,宫里的老太监便带来了皇帝的口谕,传太子于太极殿面圣。
赵嫣没想到太极殿的旨意来得这般快,再联想到昨天闻人蔺摸骨之事……她不敢细思,只命流萤将束胸紧了又紧。
去太极殿的轿辇上,赵嫣一袭紫袍金冠,对着镜子将细腻的妆粉补在唇上,问道:“如何?”
脂粉盖住了她原本红润的唇瓣,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来。因束胸也勒得极紧,她的呼吸亦是短促无力,颈侧包扎好的刀伤处也渗出浅淡的红,任谁见了她这副“病容”都会心生怜悯。
流萤便颔首道:“确有受惊病重之姿。”
赵嫣这才稍稍宽心。
太极殿内还是熏香缭绕,烛盏通明。
赵嫣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缓步入殿,正欲晃悠悠下跪,便见垂纱后还立着一人。
闻人蔺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着烛台,正替皇帝将那木架上的百盏长明灯一一点燃。
四目相接,他朝她略一勾唇,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来。
暖光扑在他那张俊美无瑕的脸上,烛火在他漆黑的眸底微微跳跃,那仙人般的笑容便变得诡谲起来。
赵嫣呼吸一窒,头顶宛若轰的一声雷鸣。
闻人蔺为何会在这里!
他是来向父皇告密的吗?
父皇全都知道了,所以才唤她来此审讯?
一时间千万个念头从脑中呼啸而过,赵嫣嗓子干涩,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发颤的声线,平静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叩首时手掌贴在地上,一时竟分不清指尖与地砖,究竟哪个更为冰冷。
“起来吧。”
皇帝于团蒲上打坐,徐徐道,“听肃王说,你昨日于坊中遇刺……”
果然为这事而来,赵嫣下意识五指一紧。
“……身体可有伤到?”
皇帝顿了顿,补全了下句。
“谢父皇关心,都是小伤,已无大碍。”
她虚弱回应,眼角的余光却投向地砖上的倒映,揣摩着皇帝的神色。
“那便好。”
皇帝点点头,睁目道,“朕欲于下月特设恩科,为朝廷遴选人才。得中者设簪花宴款待,你既为储君,此事便交予你负责。”
赵嫣一愣,眼睫颤了颤:就为这事?
“你也是。”
皇帝看向一旁专注燃灯的闻人蔺,“朕记得你及冠已有两三年,一直未有妻室。朕会让皇后多选几家未婚贵女赴宴,届时你也挑一挑,看有无心仪合适之人。”
闻人蔺点完最后一盏长明灯,起身吹灭手中的烛盏。
他立在渺渺灯影中,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仙人般,淡然道:“是。”
他嘴上应着,眼睛却透过薄纱,望向正忐忑盯着脚尖的小太子。
赵嫣的确忐忑。
她可不相信,闻人蔺是专程散步来的太极殿。然而紧绷心弦严阵以待,皇帝除了让她负责给恩科进士簪花之事外,再未开口。
赵嫣心下疑惑,却也只能乖乖领命告退。
前脚刚出太极殿,闻人蔺后脚便跟了出来。
“太子殿下。”
身后传来那道低沉优雅的嗓音,赵嫣闭了闭眼,只得认命地停下脚步,轻咳着转身回礼:“肃王还有事?”
闻人蔺停在她面前,微凉的目光在她渗出殷红的颈侧绷带上驻留,片刻伸手道:“这血,还未止住?”
眼看他的指节就要碰上自己的脖子,赵嫣下意识捂住颈侧,后退半步道:“孤体虚,故而好得比常人慢些。”
才怪,这是她出门前用特制的药水染的,为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些,以唤起父皇的舐犊之情。
闻人蔺收回顿在半空的手,垂眸看她。
“殿下见了本王,怎的老鼠见了猫般?”
他忽而一笑,俯身极低地问,“不会是因为自己女……”
赵嫣心脏骤缩。
“……屡教不改,装病逃课,恐本王向皇上告状吧?”
他笑吟吟将下一句补全。
赵嫣蹦到嗓子眼的心脏顿了顿,又猛然坠了下去。
她张了张唇,半晌只哑声憋出一句:“孤没有……装病。”
闻人蔺颔首“哦”了声,徐徐道:“是没有装病,只是装男……”
赵嫣又是一紧。
“……装难受而已。”闻人蔺轻轻道。
“……”
赵嫣已然呆怔了,唇线紧抿,一颗心七上八下,吧唧撞死在了胸腔中。
闻人蔺却是别过头低低笑了起来,明明是春风化雪般和煦的面容,怎奈眼中却晕染着恶劣的愉悦。
赵嫣袖中五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默念了三遍“他杀人不眨眼我打不过他,他杀人不眨眼我打不过他,他杀人不眨眼我打不过他”,这才绽开一抹乖巧柔弱的笑来,恭敬道:“孤知错了,以后定然不会再让太傅失望。”
顿了顿,她诚恳道:“簪花宴上,孤定然为太傅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夫人,聊表敬意。”
闻人蔺眼尾一挑,有些意外。
“那殿下可要好好挑,毕竟寻常的庸脂俗粉,可入不了本王的眼。”
他看着赵嫣的眼睛,漆眸中囚着她纤细的身影,意味深长道,“依本王看,殿下的胞妹长风公主,就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