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僵着纤细胳膊,龇牙咧嘴地任凭流萤给她推拿放松,心中已是将那黑心肠的闻人蔺腹诽百遍。
可冷静下来,又品味出几分不对。
闻人蔺言辞间,似乎对她颇有敲打警醒之意。
肃王这般位高权重之人,从来不说废话。只是不知他敲打的是真正的赵衍,还是对她这个赝品起了疑心……
一颗心下沉,赵嫣不由蹙眉打了个寒颤。
肃王府的马车碾过长街。
摇晃的马车中,闻人蔺坐得四平八稳,慢条斯理解开宽大文袖遮挡的护腕,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臂来。
伤口显然裂开了,绷带上渗出些许血色。
一旁的张沧捧来金疮药,忍不住又开始絮叨:“那些狗贼下黑手行刺,王爷手上还带着伤呢,就赶着回来给小太子授课。要卑职说,那就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去将库房里那支袖里菖蒲找出来。”
闻人蔺重新上药包扎,打断了张沧的话。
“是……啊?”
张沧一愣:那东西女里女气的,王爷找它作甚?
……
连着练了两天开弓,赵嫣连着数日手抖得连抬笔都困难。
连流萤见了也心生不忍,忙不迭让张煦送了舒筋活络的药油来,劝道:“殿下不擅骑射亦非大错,何必如此拼命?”
赵嫣按住流萤手中的药瓶,牵连到伤处,不由直吸气。
“你以为我转性了,突然奋发图强?”
扮成太子模样,她的浅笑是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明亮,“我是故意如此的,上了药好得快,这苦肉计就不灵了。”
流萤直到第二日,方知她这话含义。
那天闻人蔺说“兵法、对弈、骑射轮着来”,赵嫣便算到了这几日轮到讲习兵书了,课上文墨居多。
虽说自入东宫以来,她一直在模仿赵衍的笔迹,如今已得八九分神似,但应付肃王这样的危险人物显然还不够,能拖一日是一日。
眼下小胳膊腿儿酸痛成这样,便是极力控制,一落笔便如蚓走蛇行,这下连模仿赵衍字迹的功夫都省了,任神仙也写不出原本雅正的字体来。
闻人蔺单手抵着太阳穴,平静扫视她那份不甚雅观的誊写,半晌,搁置一旁。
“去将本王备好的东西取来。”他吩咐身后的侍从。
侍从领命,很快取来一个比巴掌略长的漆盒。
赵嫣端坐于案几后,偷偷观察他的动静。
这又是何物?闻人蔺不会又想出什么试探折腾的把戏来了吧?
正凝神间,座上之人已吧嗒打开了盒子,取出一个黄铜鎏金类似于护腕的精巧玩意儿。
闻人蔺屈指点了点案几,示意她:“手。”
赵嫣不明所以,迟疑着将手搁在案几上。
她的指甲修整得齐整圆润,手掌不似女子那般十指尖尖、软若无骨,却也没有男子应有的硬朗修长,纤白秀气得很。
闻人蔺没什么神情,伸手撩开她的袖袍,露出细瘦的腕子。
赵嫣倏地蜷了蜷手指,如临大敌。
察觉到她的紧绷,闻人蔺一手拿着那鎏金的护腕,一手捻着她的中衣衣袖,抬眼看她。
赵嫣只好强忍着要抽回手的恐慌,老实温吞道:“手臂还疼着……”
脉象可以改变,女子的骨量却无法遮掩,她怕闻人蔺摸出什么来。
然而闻人蔺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腕子上,将冰冷的金属物件套上,严丝合缝一扣。
大小刚刚好,三瓣菖蒲花的镂纹清冷流光。
“这是……何物?”赵嫣细声问。
“袖里菖蒲。”
见她茫然,闻人蔺换了个通俗的说法,“袖箭,暗器。”
暗……暗器?
赵嫣心下惊异,抬起左腕仔细观摩了一番,发现这的确不是一只普通的护腕,下方有精细的机关,连接着小指粗细的一个孔。
“太子若不想当场被射穿脑袋,便别对着自己瞎触。”
闻人蔺凉飕飕的嗓音传来,唬得赵嫣立刻将东西拿远了些,僵着酸痛的胳膊,再不敢随便触碰。
闻人蔺笑了声,倾身指了指她腕下的一枚突出机括,“此物隐秘,不易被查出,且对臂力没有要求。只需对准目标,按下此处机括,暗箭能伤百步以内目标。不过只有三箭,太子省着点用。”
赵嫣像是拿了一个烫手山芋,不明白闻人蔺此举何意。
对手的东西不能随意收,恐出祸端。
赵嫣权衡片刻,方试探道:“孤身边有东宫卫护着,许是用不上此物。”
闻人蔺抬起眼来,悠然道:“质帝亡于舞姬行刺,元帝死于回宫途中,安王崩于汤池之中,他们死时哪个身边没有护卫守着?”
赵嫣眨了眨眼,无言辩驳。
她悄悄收回手,将那冰冷的暗器藏于袖中紧紧捂住,半晌方鼓足勇气问:“那太傅,为何想起赠我这个?”
她可不相信闻人蔺是照顾她那柔弱的力气,才为她挑选如此称心的“礼物”。
闻人蔺看了她很久,漆眸映着窗边黯淡的冷光,仿若寒潭深不可测。
他嗤的一笑,手搭扶手靠回太师椅中,淡然道:“就当是,回报太子在永麟殿上的良言夸赞。”
永麟殿?那场暗流涌动的招安冬宴。
赵嫣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夸赞闻人蔺的话了,只觉他此时的神色高深莫测,仿佛只要再对视两眼,便能从头到脚将她看穿。
赵嫣握拳干咳一声,扭头避开了视线。
寒风钻入窗缝,吹散案几上袅袅的暖烟。
今年的最后一场冬雪便在此时悄然降临,洋洋洒洒,落在闻人蔺晦明难辨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