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李浮低着头,颇有眼力见地给主子递上一杯温凉茶水,又将窗扇的缝隙推开了些,笑道:“太子殿下有咳喘之疾,可不能闷着。”
赵嫣偷偷递给李浮一个赞许的眼神。
然而杯水车薪,窗缝中这点气流压根带不进多少凉意。
她忍着想要将狐裘扒下的冲动,掩饰似的,端起茶水小口轻抿润嗓。
闻人蔺将书案上的黄梨木板一掀,翻面过来却是纵横交错的棋盘。
赵嫣愣住了:“太傅不继续讲解《六韬》吗?”
闻人蔺轻拂去棋盘上的一点细灰,漫不经意道:“听说太子棋艺不错,师从何人?”
皇城里飞进一只苍蝇都瞒不过肃王的眼睛,又怎会不知先太子的弈学夫子是谁?
莫非是对她身份起疑,借机试探?
好在赵嫣早将兄长的人际关系背熟,对答道:“数年前,幸得左丞相指点两局,略知皮毛罢了。”
“李恪行的棋艺,在大玄是排得上号的,与他教出来的弟子对弈不算辱没。”
闻人蔺颔首,捻袖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便请太子殿下,与本王手谈一局。”
“……”
赵嫣满背的热汗开始发冷,昧着良心道,“太傅昨日所讲的《守土》篇,孤甚是喜欢,只是尚有几处不太明白。要不,太傅还是继续讲解吧。”
闻人蔺顺手挑出《六韬》拿在手中,将青玉棋罐往赵嫣面前推去:“对弈如两军交锋,其中奥妙,不比兵法少。殿下尽管提问,不耽误本王下棋。”
竟是轻飘飘堵了回来。
炭盆火势正旺,这回再拿天寒体虚说事便行不通了。
赵嫣脸颊生烫,咽了咽发干的嗓子,硬着头皮执起白子。
下棋么,她倒是会的。
先前在华阳行宫,周及曾教过她几手。
姓周的小古板是左丞相李恪行的得意门生,流萤嘴里的“李门双璧”之一,棋艺自是精湛。只是赵嫣天生不是安分之人,小聪明都用在琢磨如何悔棋上了。
可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子赵衍,光风霁月的少年,自然不能再暴露先前习性。
她第一手落在星位,选了个保守的开局。
闻人蔺单手执卷研读,眼都没挪,跟着落下一子。
几招过后,赵嫣落子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面露难色,鼻尖上洇出细密的汗珠。
而闻人蔺便显得游刃有余多了,甚至还抽空打趣:“太子若再看不出陷阱,便要输了。”
末了轻飘飘补上一句:“这才第几手?”
对弈最怕攻心,心不稳,棋必输。
何况这殿内还烧着十几个火盆,气温燥暖,仿若蒸笼般熏烤着她的理智。
李浮拧了帕子给她拭汗,然而无济于事。
闻人蔺这才从书卷后抬起眼来,慢悠悠看向她。
小太子面色潮红,洇着细密晶莹的汗珠,呼吸也略微急促。
闻人蔺不由想起了有人曾赠送他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石,平时白若凝脂,一经被水浸透,便会呈现出胭脂般瑰丽的红来。
像极了小太子此时汗津津、红扑扑的脸蛋。
虽是传闻已久的男生女相,未免也太过娇弱漂亮了些。
闻人蔺以书卷抵着下颌,“咦”了声道:“太子因何汗出如浆?”
明知故问!
赵嫣唇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闻人蔺慢悠悠翻了一页书,一点燥热不耐的情绪也无。黑玉棋子在他骨相极佳的食中二指间摩挲转动,俊美的脸上清清爽爽,不见一滴脏汗,整个人宛若冰玉雕成。
他还是活人么?都不热的吗!
正腹诽,便见闻人蔺额头上长眼睛似的,适时补充道:“屋内暖和,殿下何不解下狐裘冬袄?免得气闷。”
这人看似端方纯良,根本连五脏六腑都是黑的,想出这等损招。
当众宽衣解袍,她的身份还能瞒得住吗!
见赵嫣不动,闻人蔺倾身。
“也罢,太子娇贵,本王亲自服侍。”
他勉为其难的样子,朝她伸出手来。
修长的指节碰到狐裘衣结,李浮怔住了,赵嫣也怔住了。
她下意识躲开,因为用力过猛险些仰倒,堪堪用手撑住地砖方稳住身形。
四目相对,闻人蔺微眯的眸子黯了黯。
赵嫣索性顺势做出虚弱力竭之态,“嘶”了声,摇摇晃晃道:“太傅勿怪,孤这是在出虚汗,失态了。”
李浮趁机搀扶住她,忙不迭帮腔:“正是呢!太医叮嘱殿下万不可去衣受风,得发出这身汗才算好呢。”
闻人蔺挑眉,也不知信了这番鬼话不曾。
他收回手,冷眼看着赵嫣挣扎爬起,问道:“那么,太子的后手可想好了?”
“孤正想着。”
赵嫣低头小声嗫嚅,视线在棋盘上来回游移。
“李相独创的燕尾阵,可解此局。”
闻人蔺捻着棋子,别有深意。
赵嫣都没见过这位左丞相,哪里会什么燕尾阵!
可闻人蔺正盯着她,这手她不下也得下。
但下了,说不定会露出马脚。
赵嫣执着白子,只觉呼吸带火,脸颊灼烫,五脏六腑都快燃烧起来,眼前的棋盘也变得飘忽扭曲起来。
鼻腔忽的一阵湿痒,有什么东西正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一旁的李浮瞪大了眼,赵嫣茫然,抬手一摸,见到了指尖的鲜红。
竟是太过燥热,上火流鼻血了!
赵嫣眼睫颤了颤,随即就势两眼一翻,晃悠悠朝前栽倒。
额头磕在棋盘上,发出好大一声沉闷的声响,黑白棋子瞬时哗啦啦如水珠蹦落。
“来人哪——!太子殿下不行了!”
李浮眼疾手快扑过来,护住她悲壮大喊。
“……”
闻人蔺看着满盘散乱的棋局,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