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消息了!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师雁行甚至有片刻耳鸣,大约过了三四息,嗡鸣才从耳畔褪去,暖阁内的说笑声复又潮水般归来。接下来的寿宴上,师雁行觉得自己好像被劈成两半,一半熟练地与人说笑,另一半则紧张地关注着,疯狂寻找各种可能的暗示。她甚至还看到了董康之妻,董夫人。但双方只是暗中往来,明面上互不相识,故而视线交错的瞬间,董夫人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借口更衣,起身去了后面。师雁行略一迟疑,跟了上去。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师雁行果然看见董夫人在一株梅树下立着,见她过来,也往这边走。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董夫人飞快地往她掌心塞了一张纸条。师雁行一怔,旋即用力握紧,然后立刻塞到袖袋里去。重新回到宴席上时,正好看到三妹带人推着五层大蛋糕出来,寿宴俨然已至高潮。浅蓝色基底在大禄奶油蛋糕中实属首例,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清冽,众宾客不禁低声讨论起来,十分兴致勃勃。唯独端阳郡主不受拘束,好奇地指着上方悬挂的大型圆球道:“那是什么?”好大一颗圆球,也是浅蓝色的,还挺漂亮,中间系着红色缎带,十分鲜亮颜色。三妹微微欠身,“郡主娘娘莫急,还请今日寿星来揭秘吧。”“哎呦,我?”赵老太太也被勾起兴致,被赵明远夫妇搀扶着,亲自去扯那缎带。丝绸蝴蝶结如流水般滑落,浅蓝色圆球骤然分做两半,细腻的白色糖霜如碎雪般纷扬而下。“下雪了!”“哎呀,这是雪景啊!”赵老太太一怔,果然大喜,红光满面道:“哈哈哈,好啊,真好!”蛋糕最上面一层用奶油做出了雪松、冰湖和小雪人的装饰,如今又下了“雪”,果然是赏雪了。众人便都叫好,赞叹不已。这样巧妙的心思,日后自家也要来一个!稍后,赵老太太又请本日最尊贵的客人,端阳郡主一起切了蛋糕,又是一轮欢声笑语。端阳郡主对这样的环节很感兴趣,笑嘻嘻上前,还夸赞赵老太太精神矍铄,赵大人孝心可嘉,喜得赵家上下激动非常。她带头吃了几口蛋糕,又赞了声,好似很喜欢,过了会儿,便要去更衣。众人起身相送,待她走后,复又热闹起来。没过多久,一个小宫女悄然来到师雁行身后,轻声道:“师姑娘,郡主有请,请随我来。”第179章 疼师雁行年纪小, 且眼下头上也没有正式诰命,今日尊者如云,便坐在稍侧的一席,这会儿悄然退下去, 竟无人察觉。赵家的下人活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宫女在前头带路, 师雁行跟着绕了大约一刻钟,期间半个赵家人也没碰到, 最终停在一间偏厅前。院子里种了不少腊梅, 这会儿都开了,空气中浮动着幽幽冷香。她的心跳不自觉加速, 忍不住想那里面究竟会是谁。感性的一面让她希望是柴擒虎, 但理智却告诉她不可能。一来赵家与裴门和林家素无往来, 二来地理位置并不优越,四处人来人往, 守卫也不森严,庆贞帝怎么可能突然把人安置在此处……正想着, 那宫女便上前推了门,微微侧身, 示意师雁行自己进去,“师姑娘, 请吧。”师雁行缓缓吸了口气, 提起裙摆迈了进去。厅内燃着熏香,薄雾般的香云自墙角的枯荷铜香炉内散出,模糊了旁边的身影。可饶是如此, 师雁行还是迅速分辨出, 此人正是端阳郡主。“你看这幅画如何?”端阳郡主忽朝墙上看去。师雁行迅速收敛心神, 上前看画。“上山虎……”她垂在袖子里的手猛地缩紧了。其实画家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宫中宝物如云,端阳郡主为何偏偏邀她来这里赏这么一副画?本朝有位以画虎出名的画师,不少人极爱,这幅画也是那位大家的手笔。“虎画”多分为上山虎和下山虎,下山虎意欲捕猎,势头威猛,杀气腾腾,而上山虎则是兴尽归家,更温和从容,有宽厚之感。虎,归家……答案呼之欲出。“实在是副好画。”连日来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弛下来,师雁行竟也能真心微笑了。真好!端阳郡主满意地笑了。跟聪明人打交道实在很省心,她实在想不出若对方是个蠢货,自己该如何解释,又是否能维持住笑脸。“行了,走吧!”师雁行:“……”不是,去哪儿啊?她一直以为自己隔三差五便有惊人之举,已有些惊世骇俗,今日一见,却知一山更有一山高,这位端阳公主更是想起一出是一出。那边两位宫女已经捧着一套新衣服笑盈盈过来,半拉半扯将她带到后面暖阁之中,“姑娘,请更衣吧!”师雁行:“……”多少有些绑架的嫌疑了啊!刚才吃了些酒菜,衣服上略有褶皱,也难免沾染了酒气,没奈何,只好更衣。换衣服的过程中,师雁行又想起方才董夫人递过来的纸条,趁着那两位宫女儿退出去,忙拿出来打开看了眼。只有短短一行字,“欲弹劾与民争利”。弹劾,弹劾谁?自然是柴擒虎。与民争利,自然是师雁行。董康与师雁行之间的往来一直未曾见光,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么层关联。前段时间张阁老接到南来的消息,说是疑似柴擒虎的人捣乱,带人往这边来了,双方发生了一系列冲突,各有损伤,但最终拦截失败。众人不免有些焦急,暗中串联,想要抓他的小辫子。柴擒虎此人素来放浪形骸,视天地礼法为无物,较其师裴远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偏生陛下纵容,竟留他到今日,眼见要酿成大祸,那些人哪里还坐得住?奈何柴擒虎那厮虽行事张狂,可确实没有违法乱纪,也不曾招惹女色,竟没多少黑料可挖。思来想去,倒是他那未婚妻是正经商户出身,如今几家买卖在京城之中十分红火,很有些日进斗金的意思,众人便打算从这里入手。师雁行看完了,心中冷笑连连,又将那纸条使劲团成一个小球,张口吞了下去。师家好味有今时今日的局面,固然跟裴门的声望脱不开关系,但她问心无愧,做的都是合理合法的买卖,一未曾打压同行,二不曾盘剥百姓,三不曾以次充好,四不曾偷税漏税!行得正,站得直!老家那边有周斌和杜泉掌握大局,如今柴振山又升任节度使,他们必然不敢怠慢。而张阁老一党如今自身难保,正是鞭长莫及,眼下倒是不必担忧。而京城这边,天子脚下,只要庆贞帝不定柴擒虎的罪,裴门不倒,师家好味也就不会倒。如今看来,当初不着急在云山府扩张这步棋,真是走对了。只是这弹劾,纵然结果无碍,也有些恶心人,回头见了柴擒虎,得提前通个气才好。官不与民争利,但大禄本身商业极其繁荣,只规定了官员本人不得经商,却未曾涉及其妻族。况且官商联姻一直都是旧俗,不然榜下捉婿的美谈从何而来?放眼满朝文武,至少四分之一的官员的妻妾便是商贾之家出身,她们名下多有良田、铺面,虽未直接坐在铺面里打算盘,可其实本质上就是商人头子。若张党当真要以此为切入点,弹劾柴擒虎,颇有点伤敌1000自损800的意思,一个闹不好便要惹火烧身。若不这么做倒还罢了,若真做了,反倒露怯,可见他们已经被逼上绝路。不过烂船还有三千钉,张阁老纵横多年,徒子徒孙遍布朝野内外,不可轻敌。唯独师雁行跟其他官太太不同的一点,就是她是个实打实的商人,台前幕后做遍了的,狡辩也无用。但说来有趣,她现在并未嫁人,户主还是原生的生父,正经在册的木匠工籍,真要论起来,她师雁行籍贯从父,是士农工商中的“工人之后”,还比商籍略微体面那么一丁点儿呢。这么看来,她似乎又不算正经商人,跟其他官太太们也没多大区别啦!想到这里,师雁行竟有点想笑了。假如张党真的以此攻击自己,柴擒虎完全可以拿这个堵回去,叫他们尝尝被自己逻辑打败的滋味。不过自己能想到的地方,张党会想不到吗?师雁行一边换衣服一边想着。或许对方根本没有想仅凭这点就扳倒柴擒虎,而是想打个措手不及,争取时间。一旦柴擒虎被带入对方的节奏,忙于自证清白,那就已经输了大半。衣裳换好了,师雁行又顺手梳了梳头,觉得董康夫妻应该不知道柴擒虎已经回京了,而张阁老那边也不知道董康和自己私底下还有往来,所以密谋这事儿的时候根本没有避着他……放好梳子,师雁行缓缓吐了口气。这个人情她领了,以后必然找机会奉还。端阳郡主说走就走,走的时候也很理直气壮。“我今日前来已是喧宾夺主,反令寿星公退了一射之地,如今宴会也参加了,蛋糕也切了,正好离去,赵家脸面有了,也更自在些,何乐而不为呢?”至于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