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那家人不存坏心,耍点小心眼无妨。师雁行自己一路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没什么资格说旁人。外间值夜的秋分见里屋亮了灯,忙披衣过来查看,见娘儿仨都如出一辙包着被子蹲在炕头吃橘子,一时啼笑皆非。吃了个橘子反倒开胃,师雁行摸摸肚子,朝秋分招招手,“饿不饿?”秋分:“……还行。”师雁行果断道:“那就是能吃点儿,你去瞧瞧外面谁值夜,托她去厨房下两把干挂面,谁饿了都去盛一碗。就用我前儿熬得那个酸汤,撒一点牛肉丁。”秋分原本不饿,被她这么一说,瞬间想起之前吃过的酸汤牛肉面:浅金色的汤汁内卧着白色的挂面,煮熟的牛肉起起伏伏,偶尔跟剁碎的泡椒沫碰在一起,又酸又辣……“好咧!”第二天一大早,师雁行就往徐掌柜的银楼去了。双方间再一次确定了合同内容和需要的金银锞子款式,然后当面签订文书。临走前,师雁行还特意请徐掌柜帮忙推荐挂饰。“给朋友的孩子的,一个六岁,一个九岁,略贵重些才好。”银楼只是统称,里面并不只卖金银饰品,还有许多珠玉宝石等。虽说那鹿皮是谢礼,可若要通城合作的话,还是得给孩子送点见面礼。当然了,如果后面谈不成,完全可以转手送给有福和有寿嘛!才签的合同,就来照顾自家生意,徐掌柜很是欢喜,果然亲自推荐了一对金镶玉团玉佩,上面刻了麒麟腾云纹样。“我也不糊弄你,这玉料属和田玉,但是玉质不过中等,小孩子带出去正体面,却不会过于奢华。”徐掌柜非常诚恳地说,“且麒麟乃瑞兽,忠心护主,意头是极好的。”玉佩统共不过核桃大小,给小孩带正好。师雁行对光看了下,确实如他所说,也就点了头,“多少钱?”徐掌柜笑道:“若给外人么,明码标价,四十两一块。既然是师老板要,六十两,这一对您拿走!”国人爱玉又喜金,这两样凑在一起,怎么都便宜不了。更何况还沾了和田玉的名头,这个价格也算实惠了。师雁行痛痛快快付了银子,又去找郑义打听付春生的底细。付春生就是那位方太太的相公,之前送皮草箱子来的那个。郑义倒是知道这个人。“怎么忽然问起他来?难不成又要跟他做什么买卖?”这八竿子打不着嘛!师雁行也不瞒他,简单把事情说了。郑义唔了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确实也太巧了些。”这是要给付春生和通判大人之间牵线搭桥呢,难度非比寻常,一个弄不好先把自己搭进去,小心无大错。师雁行伸手帮他倒了一杯茶。“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论资历,他比我久;论年纪,他比我长,又是沥州本地人,怎么就还没打通衙门的关节?”郑义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你也懂吧?”师雁行一挑眉,差不多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打通关节有什么用?衙门倒是常年在那儿,可衙门里的人常换呐!“杜泉杜大人是五年之前来的,而周斌周大人是三年之前来的,”师雁行缓缓道,“这两位年根底下都没接到调令,甚至没有入京述职,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调走。但通判非皇帝心腹不可任,想必那位周大人至少还要在本地做上一届三年。杜泉杜大人嘛,今年底也未可知。”郑义点头,“对喽!”知州和通判分管的项目不同,而且很多时候通判的权利甚至比知州还大,正如之前师雁行所言:在其中某位大人明确表示会为“你”撑腰之前,一个都开罪不起。喝完一杯茶,他才继续道:“那付春生原本打点好了上一任知州和通判,奈何任期到了,走了,不管了!这几年下来,杜泉杜大人倒是笼络得差不多,只是那位周大人看着笑呵呵的,毕竟是京城直接钦点拨过来的,眼光却高。”说的不好听一点,周斌夫妇压根就瞧不上付春生!如果周斌短时间内就会调走,付春生也认了,瞧不上就瞧不上吧,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眼见着他至少还会再留任三年,这不要了命吗?不怪他着急。师雁行懂了。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想必苏北海当初就是知道周斌如此秉性,所以才会在师雁行去州城之前手书一封,特意点明了她的师承。人各有喜好,有的人爱财,有的人爱权,有的人就喜欢文化人。而周斌就属于爱财的文化人。说白了,如果师雁行没有裴远山做老师,别说周斌,就连县令苏北海都不会和和气气跟她说话。思及此处,师雁行不禁百味陈杂。谁能想到,当时自己一次看似平平无奇的临场应变,却为日后铺了这么远的路,带来如此丰厚的回报?自始至终,裴远山和宫夫人都未曾主动出手帮她解决什么问题,但光是这份师徒名义,就已给师雁行带来无上便捷。这就是士族的力量。无解。付春生确实很懂分寸,知道师雁行正月搬家,期间并未打扰,一直到了二月初才下帖子请客,见面后还说是自己怠慢了,一直忙到今天云云。江茴和鱼阵也来了,方太太早就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迎在门口,几个小孩子见了倒没觉察到大人们言辞间的风起云涌,玩得挺开心。江茴把准备好的金镶玉坠递过去。“多谢你们送的鹿皮,这里却买不到那样好的。上回骤然相见,未曾来得及准备表礼,小玩意儿,不值什么,拿着玩吧。”方太太下意识看向付春生。这……口口声声不值什么,可这玉料和外面的金子都是实打实的,这么一对下来怎么也得百八十两,几乎就把自家送出去的鹿皮抵消了。难不成是对方不愿与自家相交?付春生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尴尬。他搓了搓手,一咬牙,“上回实在是冒昧了,还望师掌柜不要见怪。”一听这话,江茴是真的有点儿失落。原来当初真的是他们有意为之。师雁行拉了拉江茴的手。江茴抬头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罢了,都不容易。看得出来,方太太和付春生为今天的宴席花了好大力气,一应坐卧起居都竭尽心思。那边江茴和方太太带着几个孩子玩笑,付春生还在东拉西扯,师雁行就先行快人快语道:“付老板的意思我明白,咱们就不必绕弯子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师老板果然如传言中一般痛快!”付春生也不含糊,“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周斌两口子在外面有庄子、田地,还有下头的人孝敬,根本就不需要自己从外面买皮子。偏周斌又不大喜欢纯粹的商户,付春生还真就一点儿求见的机会都没有。同城诸多对手中不乏拉帮结派者,能与周斌搭上话的少之又少,也不愿意多付春生这么一个竞争者,把他愁得不行。一直到年前年前腊月,付春生又去县衙周围寻么机会,偶然间发现师雁行竟频繁出入,这才跟见了救星似的上了心。“您是外来的,在这州城之内并无同盟,况且做的又是吃食买卖,咱们之间也不会有什么龃龉……”事到如今,付春生也不瞒她,说这话也是为了进一步证明双方合作的无害。师雁行回头看了花厅内玩耍的鱼阵和江茴一眼,“付老板的意思我明白,可您不该对我的家人耍心机。”江茴天性纯善,又是当娘的,最见不得女人孩子受难,可付春生却偏偏利用了这一点,这是师雁行最无法接受的。若不就此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日后他们自以为拿捏到了把柄和软肋,岂不要变本加厉?付春生老脸微红,喃喃着说不出话来。这事确实是他们办得不地道。甚至一开始那宴会的座次都不是这么的。是付春生偷偷打发人买通了排列座次的管事,将两家调到了一桌。也不知过了多久,付春生竟站起身来作了个揖。“师老板,这事儿是我的不是,千不该万不该耍这样的心眼儿。您大人雅量……”别说外面的方太太和江茴等人,就连师雁行都对付春生另眼相看起来。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可他的岁数都能赶上三个自己了,还能当着外人的面儿认错赔礼,这副能屈能伸的劲儿就难得。师雁行不躲不避,大大方方收了。这是她应得的,也是江茴和鱼阵应得的。外面方太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偷眼去看江茴,有点不自在。自家男人在里面对着个小姑娘赔礼道歉,她心里也过不去。“江太太……”她来到江茴跟前,低声道。江茴摆摆手,笑了下,“罢了。”还是那句话,都不容易。作为母亲和妻子,她能理解对方的做法和心情,但……并不完全认同。就这样吧。若日后两家有缘分合作,那就合作。可若想让她跟柳芬、宫夫人等人那么毫无芥蒂地亲密相处,万万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