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偷偷看两眼。“看箭!”师雁行抬手就射。只看这架势和气魄,倒很有几分话本上女侠客的意思。柴擒虎压根躲都没躲一下。师雁行用的是初学者的练习弓,射程有限,也不过二十步出头,而柴擒虎所在的位置至少在三十步开外了。于是两人眼睁睁看着那箭矢越飞越偏,果然刚越过箭靶没几步就力竭,跌落在地。师雁行摇摇头,倒背着手道:“距离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还很有差距嘛!”柴擒虎咧嘴一笑,纵身跃下墙头,先去捡了箭,行至师雁行跟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枝金桂。师雁行一怔。柴擒虎脸上热辣辣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瞟,故作镇定道:“我经过那处,见花开得甚美,进去同主人家讨的……”我见那花很美,所以也想拿来给你看看。师雁行看着对面少年红似滴血的耳朵,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承载了好多真挚的情感。这种鲜活而饱满的情绪像盛夏熟透的蜜桃,丰沛又多汁,似乎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满溢出来。她轻轻笑了下,伸手接过桂花,微微低头嗅了下,“多谢,我很喜欢。”局促的少年骤然鲜活起来。多么可爱。师雁行甚至特地放下弓箭,找了一只空瓶注入清水,将那只还带着绿叶的金桂放进去。低头舀水的时候,她看见了水面涟漪中自己的倒影。多好,我也这样年轻。晚间江茴和鱼阵过来送新衣裳,看见桌上的桂花顺口赞了句。“哟,好鲜亮桂花,哪来的?”鱼阵扒着桌子皱起鼻子闻,忽仰头道:“姐姐,想喝桂花蜜了。”“别人送的。”师雁行笑着往她小辫子上弹了下,“小馋猫儿,这是鲜的,可不能吃。”新鲜桂花微微苦涩,味道并不好。别人送的?哪个别人?若说外头人送礼,这么一只孤零零的桂花可拿不出手!身为过来人的江茴马上就察觉有情况,抬头瞅了胡三娘子一眼。胡三娘子呵呵一笑,朝院子里的箭靶努嘴。江茴了然。睡前不好吃甜食,鱼阵一直都知道这个规矩,今天却破天荒拽着师雁行的手缠磨许久。“那,那姐姐搂着我睡……”小姑娘很小声地说。师雁行想着自己最近确实有点忙,白天鱼阵又要上学,姊妹俩已经好久没正经玩过了。她恍然大悟。鱼阵这哪里是馋桂花蜜了,分明是想姐姐啦!“小机灵鬼儿,”师雁行对江茴道,“今晚上让她跟着我睡吧。”过段时间还要去州城忙美食城的事,只怕要有段日子不在家呢。鱼阵的小脸儿上骤然绽开惊喜。江茴酸溜溜点点鱼阵的脑门儿,“偏你们姊妹情深,去吧。”鱼阵高兴得什么似的,马上又要跑回去拿自己的铺盖,忙得不可开交。江茴打发胡三娘子陪她去,自己则留下陪师雁行试衣服,顺便问桂花的事。买卖大起来之后,江茴光每日负责银钱出纳就很忙,早已顾不上亲手做衣裳了。如今每季新衫都是外面做的,用的还是上次给的尺寸。但姐妹俩正在发育期,故而要先试穿。“你跟那位小师兄……”师雁行隔着帘子笑了声,“也没什么。”她上辈子只是没结过婚,却并非不通男女□□,而那少年的情感饱满而炽热,她一眼就看懂了。只是对方没有说明,她也不好挑开。江茴也跟着笑,“若果然能成,倒不失为一段佳话。”彼此相识于年少,又有同门之情,知根知底,远比去外面结识来得可靠。顿了顿又道:“昨日之事已如昨日死,你也够不容易的,无需拘泥太多,只管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就是了。”江茴不好说师雁行心中到底作何打算,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师雁行必然不讨厌那少年。如若不然,断不会接那桂花。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师雁行穿戴一新出来,揽镜自照,也觉得不错。江茴见她一身藕合洒金曳地长裙,行走间微微露出一点鞋尖。上着杏黄短袄,领口和袖口都用同色系略深一点的丝线绣了吉祥如意纹,越发衬得眉目如画,俨然有了少女玲珑的曲线。“哎,是个半大姑娘了。”江茴拉过来细细看了一回,又退开几步,打量全身效果。这一身,哪怕去见知州大人也不算失礼了。“来,我给你梳个头。”师雁行不大耐烦摆弄长发,日常不是正经商业场合时只随手绑个辫子盘起来,今天也不例外。江茴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先用桃木梳子将那一捧乌压压长发顺开,再用篦子细细地梳。“人这一辈子呀,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能遇见个知心知意的人,不容易……”她跟师雁行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既是生理上的母女,又是心灵上的朋友和现实中的商业合作伙伴,几乎无话不谈。师雁行看着镜中江茴的脸上又浮现出久违的追忆,便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少年人太容易心动,又不定性,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年少时期的心动固然珍贵,可往往来得毫无缘由。有时可能只是刹那间的对视,又或许是无意中的某个动作,都会令人怦然心动。但这样的心动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温室里忽然绽开的一朵花,谁也不确定能经过多少场风吹雨打。师雁行欣赏这份懵懂的感情,因为很可能是一个人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珍贵回忆。她有心维护,却不想轻易下断论。因为她本就是个很现实的人,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江茴梳头的动作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来日方长,且行且看吧。但柴擒虎两天后就走了。赶明年八月的乡试之前,他还要先回家探望父母,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走的头一天,柴擒虎照例来教师雁行射箭,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素来爽快的少年难得磨蹭起来,按着那几根箭杆擦来擦去,擦个没完。师雁行失笑,“你在抛光吗?”都磨得锃亮了。柴擒虎闻言动作一僵,看她的眼神竟有些委屈巴巴的。我要走了诶!“辛苦多日教导,我请你吃顿饺子吧!”师雁行笑道。上车饺子下车面,吃了饺子就该出门啦。柴擒虎便又快活起来。“单独请我?”独特的执着点。行吧,师雁行点头,“单独请你。”柴擒虎美坏了。用的是春日晒的野荠菜,泡发后混着上好五花肉剁成馅儿,特别鲜。在不是春天的季节吃春菜,总有种近乎时光错乱的畅快。师雁行捏的饺子皮薄馅大,一个个肚皮圆润饱满,隔着都能看见里面碧莹莹的馅儿。柴擒虎当场干了两大海碗,一口一口吃得特别仔细,最后还喝了一碗饺子汤溜缝儿。非常好吃。他觉得回来之前,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饺子了。次日,师雁行和田顷等人都去城外送行,还专门折了柳枝。柳,谐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