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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节(1 / 1)

师雁行失笑,“怎么吓唬?”红果眼珠一转,就道:“她爹娘还指望她挣几个呢,在这里做活说出去也体面,哪里舍得丢?我就说她给您发现了,不想用了,他们肯定吓都吓死了,自然不敢再起坏心。”她们现在还住在家里,有了活儿自然要往家里交钱,秀儿她爹娘肯定也不舍得没了这进项。师雁行点头,“行,那你就先去试试。”这姑娘不错,有情有义有胆有谋,也愿意担事儿,若日后开分店,或许比郭苗更适合做店长。做完了员工的思想工作,师雁行回后面时,却听胡三娘子忽然来了句,“秀儿忒和软了,女人就得硬气点!”呵,这是有故事的人!又对师雁行道:“掌柜的放心,若她家里人敢来闹事,我一手一个当街捶死。”这话说得波澜不惊,可任谁看了她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健硕手臂,都不会觉得是玩笑。师雁行笑道:“好,我信得过你,不过我也不是一味和善的。”说得不好听一点,她就是个资本家!哪怕“达则兼济天下”,可这会儿不是还没到那个高度么?自然自保为上。秀儿能改自然好,改不了,大不了换一个,替补人员多的是。她又不是圣母,该强硬的时候必须强硬,没什么可迟疑的。倒是胡三娘子方才说的话引起师雁行的兴致,过去问:“三娘子以前……”胡三娘子倒不扭捏,也觉得这事儿没啥不好出口的,一边捣奶一边道:“我上头好几个姐姐,下头两个弟弟,早年爹娘想把我卖了给弟弟换彩礼,叫我听见了,在家里一顿打砸,又跑去村口喊冤,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弟弟的亲事也做了蜡。”戴着口罩,她的声音有些闷,但情绪非常平静,像在诉说一段平平无奇的八卦。其实乡间“卖”女儿给儿子换彩礼的事屡见不鲜,但好歹都有块遮羞布挡着,胡三娘子这么一吆喝,谁都知道这家要卖闺女了,简直把几家人的脸都扯下来摔在地上踩。谁还敢在这风口浪尖上结亲?又没有天灾人祸,冷不丁卖闺女,这事儿摆到明面上是要给人戳脊梁骨的!气得村长和族长都跑到门上骂他爹娘丢人,又强忍着安抚三娘子。胡三娘子知道,他们固然气自己的爹娘,但更气自己“不懂事”。女娃嫁谁不是嫁?非闹成这样,日后谁敢要!她不服。凭啥?女娃不是人么?“要么认命,要么就往大了闹,”胡三娘子轻飘飘道,“反正死都不怕了,也没什么不能的。闹到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反而不敢怎么样。”牛奶桶随着她的捣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不断溅起白色浪花,原本纯白的奶浆逐渐结块,似乎有什么要在历经百般捶打后破茧而出。师雁行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已经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成为相扑手了。相扑需当众除去上衣,只围住胸部,做了这行的女人,就相当于亲手斩断了嫁人的可能。“掌柜的觉得我想留下,是不是因为贪吃?”胡三娘子忽然问。师雁行想也不想点头。这还用问?店里谁吃得最多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不信回头看看碗柜里的餐具,一堆碗里夹着的盆是谁的?!胡三娘子:“……”她脸上难得泛了点红,梗着脖子道:“那都是小事!”师雁行斜眼瞅她。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对视片刻,都噗嗤笑了。胡三娘子笑了一回,弯腰将桶里的黄油块捞到纱布里,师雁行顺手帮了一把,两人各持一头挤了一回水,然后放到木格子里压起来。不一会儿,残存的乳清就顺着木格子的缝隙渗出来,滴滴答答落到下头的陶盆里。这也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滴水声持续了好久,似绵绵不绝的春雨。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墙外大道上栽种的几株大柳树萌出细嫩的尖芽,已是郁郁葱葱,满目苍翠。胡三娘子直起腰来,看着阳光从日益繁茂的枝桠间漏下来,拢成一道道绚烂的光柱。她摘下口罩,用力吐了口气,“在这里我觉得自在。”她觉得这个小掌柜跟外头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小小的身躯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像一只永不停转的陀螺,滴溜溜往前走。胡三娘子有点好奇,好奇这只陀螺究竟能转到哪儿?转到什么时候?她想亲眼看看。第70章 桑椹不知道红果具体是怎么吓唬秀儿爹娘的, 反正第二天秀儿来上工时,整个人好像就有点不大一样了。干活更认真了,偶尔没客人时,似乎在晃神, 不知在想什么。师雁行私下里问了秀儿, 秀儿沉默半晌, 只憋出来一句,“掌柜的, 我以后好好干活。”昨儿红果直接跟了她家去, 骗她爹娘说她被抓着偷偷带饭,可能要被辞退了。当时秀儿还一个劲儿拉红果, 脸涨得通红, 十分羞愧。怎么能对爹娘说谎呢?结果她娘张口一句就把秀儿说懵了。“啥, 竟有这事儿?这死孩子怎么能这么着呢?”又对红果说笑,道不过是几口饭罢了, 小姑娘家家的饭量小,一时吃不完, 节省惯了,想着留下慢慢吃也是有的, 又辗转托她帮着说好话,千万别丢了活儿云云。红果一走, 秀儿的爹娘却又瞬间拉了脸, 戳着秀儿的额头骂她。“不中用的玩意儿,明儿再去上工!给人退了就别回来了。”秀儿被戳得一个趔趄,委屈得几乎哭出来。不是你们说让我把好肉带回家的么?怎么出了事, 又全推到我身上?然而第二天早起时, 她娘却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对着秀儿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起来,甚至在给弟弟煮鸡蛋时,破天荒多煮了一个。“来,秀儿,吃鸡蛋,娘是疼你的……”又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话里话外都是家里人其实是很疼你的,只是都不容易,你如今熬出来,日后挣了钱,千万别忘了提携家里。挣了钱……钱……秀儿看着桌上那颗曾经无比渴望的鸡蛋,突然有些作呕。她一直是个很软和的人,被人骂也不会反驳,只是笑笑,可今天,却有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名火,在胸膛内熊熊燃烧,烧得她头晕目眩。她甚至不知自己为什么气,几乎想抓起那颗鸡蛋摔到地上。谁稀罕你们的鸡蛋?!但最后,她还是慢吞吞剥了鸡蛋吃了。小掌柜说了,好东西不要白不要。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人,辛辛苦苦喂鸡喂鸭,凭啥连颗蛋都不能吃?就吃!很多东西就是这样,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中间只隔着一道线。一旦某天因为某种契机扯断了这根线,也就懂了。短短一夜之间,秀儿觉得自己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有某种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东西被她亲手打破,一切正沉默而迅速地朝着某个她从未触及的方向狂奔。这种失控令她恐慌,恐慌且茫然,茫然中又夹杂着淡淡的歉意,对爹娘亲人的愧疚。可这些负面情绪之余,秀儿不可否认地体味到前所未有的快意,那是一种如狗脱离了项圈、马没了笼头一样,能亲手掌握某种东西的快意。这种快意到底是什么,或许秀儿现在还说不清,可她上瘾了。秀儿不想细说,师雁行也没追着问,只暗中嘱咐红果注意她的情况。一连几天,秀儿都没什么不对劲,工作也越来越熟练,甚至比红果更拼,师雁行才彻底放了心。伤心不要紧,人的成长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亲情嘛,这种没有标准的纯粹体验派的虚幻的存在,完全不能用理性思维衡量,其实本质上跟爱情一样,都是奢侈品。有,那是锦上添花;没有,丰厚的酬劳完全可以弥补一二!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气温急剧升高,到了三月底,中午已经挺热了,甚至大太阳下夹袄都穿不住。桑椹开始上市,集中成熟的那段时间稀烂贱,满大街都是。浆果类皮薄汁多,很难储存,熟了就要赶紧卖,卖不完隔夜就烂。师雁行很喜欢桑葚,买了几次,结果就捅了桑葚窝:县城外有几个村子附近特别多桑葚树,每年到了桑葚集中成熟的时节,村民们根本摘不完,只能眼睁睁看着烂在树上,或被鸟雀啄食。如今都知道城里师家好味做什么蛋挞、蛋糕的要用新鲜果子熬果酱,便成帮结伙过来推销。看着他们大老远推车挑担地来了,热得满头油汗,几层衣裳都被汗水浸透,老的少的都对自己赔笑脸,点头哈腰卑微至极,师雁行实在不忍心拒绝,差不多的都收了。确实便宜,反正也不吃亏。于是连着好几天,师家好味推出了桑葚口味的蛋挞,还有抹了桑葚果酱的光腚鸡蛋糕。奶油蛋糕的订单不是每天都有,但平均一月下来也能有十个八个,用途花样百出:生日、婚宴甚至就是单纯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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