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师家男人去世、师雁行病倒,她隔三差五就来。来了也不说话,就是埋头干活,干完了就走,水都不喝一口。另一个叫郭豆子,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郭张村人,还是堂姐妹,长大后也嫁在本村。姊妹俩打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每每出入同行。师雁行发现那郭桂香盯着自己看了好几眼,粗声粗气道:“还是瘦。”顿了顿,竟又补了句,“跟个小姐似的。”郭豆子和江茴都有些啼笑皆非。这桂香,不刺几句就跟不会说话了似的。江茴“少奶奶”这绰号,也是她取的。因当初江茴刚来郭张村时,远比如今还白嫩,又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眼见着就不是个正经居家过日子的媳妇样儿,村民们难免议论。后来她又因水土不服病了几回,郭桂香去探望时,顺口道:“……大少奶奶也似。”看着师雁行细细的胳膊腿儿,郭豆子同情且温和地说:“女孩儿家抽条,瘦些也是有的,别急,回头多吃多睡,身板也就养起来了。”一副安慰着急上膘的猪仔的架势。乡间女人们也少不得做体力活儿,故而皆以健壮为美,江茴那种瘦削窈窕的美人身段儿没啥市场。见师雁行听进去了,郭豆子也爱多说几句,“以后可别逞能,你看你病了这一场,差点吓死了你娘你妹子,那可真是几天几夜不合眼照看着。”师雁行已许久没听过这种质朴的关心,不觉心头一暖,笑着应下,“晓得了。”郭豆子一怔,竟有些意外的样子,“病了一回真是不同了,笑起来怪好看的。”郭桂香就在旁边冷不丁来了句,“随她娘呗。”说归说,但她也很承认江茴模样俊俏。这小姐俩更像娘,以后长大了也是美人坯子。不同了……师雁行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江茴。江茴不动声色描补,“孩子大了,到底是懂事了。”以前的师雁行性格内向,寡言少语,并不经常笑。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村,上了大路,突然斜地里蹦出几个泼皮,老远拦在路中央调笑道:“小娘子,赶集啊,走着多累,大爷……”一语未毕,几人已经看到同行的郭桂香,那笑容便僵硬起来。寡妇门前是非多,江茴那样年轻,几年连番打击也难掩姝色,自从男人去了,没少有登徒浪子上门滋扰。她做不来那等泼妇骂街的举动,便每每闭门不出。谁知那些人得寸进尺,觉得她怕了,竟入夜后来扒墙头。后来还是郭桂香看不下去,天黑了也不睡觉,半夜举着柴火棍蹲在外面,逮着几个泼皮便是一顿好打。如此几番过后,附近几个村的泼皮纷皆闻之变色。见此情景,郭桂香冷笑一声,将挑着的扁担往手里一捞,二话不说就噔噔噔往上冲。“娘咧!”“婶子饶命!再不敢了!”几个泼皮还没浪完,就被追着打出去二里地,嗷嗷叫着作鸟兽散。他们只觉得那小娘子必会来赶集,天晓得怎会同这悍妇一起!郭桂香追到半截,把个扁担杵在地上,冲着众泼皮逃窜的方向恶狠狠啐了口唾沫,高声骂道:“干你娘的夯货,丧人伦的忘八,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不看看你奶奶我是谁!敢再来我们郭张村撒泼,肠子都给你捅出来!”郭豆子追上去狐假虎威,“就是就是!”师雁行:“……”好个猛将!桂香骂骂咧咧回来,见师雁行小姐妹俩都呆呆望着自己,一时有些窘迫。鱼阵小嘴儿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眸子里几乎放了光。她攥着两只小拳头,难得兴奋,“婶婶,打坏人!”桂香竟给说得不好意思起来,黑黑的脸上隐约泛起红色。她憋了半日,故作镇定道:“别学你娘细声细气的,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就知道怕了。”躺枪的江茴:“……”师雁行和鱼阵认真记下,“好。”桂香满意地点点头。旁边的豆子眉飞色舞道:“桂香打小就能为,拼起命来,三五个小子都不是她对手!”师雁行:“……”所以以前你们还经常拼命?!鱼阵抱着她的大腿,眼巴巴瞅着郭桂香,尤其是对方粗壮的腰身,十分羡慕。好人婶婶好大只哦!对见惯了后世繁华都市的人而言,镇上大集也不过城乡结合部的水平。但相较郭张村,也可称一句繁华了。集市从镇子中心开始,一直蔓延到郊外的空地上,大部分都是从各村赶来贩卖瓜菜和鸡鸭的。就随便找个空地,人往那里一站,东西一摆,就开张了。赶着羊的,骑着牛的,叽叽呱呱卖鸭子的,还有连夜支开摊子耍把式卖艺的,乌央乌央一大片,空气中浮动着复杂的气味。郭家姊妹想买布和新棉花,要往镇上去,正好娘儿仨也跟一起挤过去。镇子不大,但一水儿的青砖大瓦房,道路也是石砖铺地,很是气派。沿街都是各色店铺,上到书肆,下到米面粮油布匹,另有几家卖胭脂水粉的,应有尽有。还有一家盐号、一家茶商和铁匠铺。自古盐铁茶官营,想做这些买卖,单有钱还不行,没有门路,衙门根本就不发签子!路过时,郭豆子顺便进盐号问了一嘴,出来时手里就提了一个小布兜,忧心忡忡道:“上月还四十文一斤,今儿竟就到了四十五文,听说年下还要涨呢。”四十五文!如今她们全部家当还买不来半斤盐!师雁行不禁开始怀念后世几块钱一包的食盐。借着这个机会,师雁行把市面上各样物价都问了一遍。除盐铁茶之外,糖和非本地产的烹饪大料也很贵,每斤都在百文以上。相较之下,反倒是油和肉更为亲民。王公贵族以食羊肉为美,而底层多以猪肉和鸡鸭为主,如今猪肉肥的十六文一斤,瘦的只要十文。鸡鸭比较好养活,周期短,略贱一些。油以猪油、芝麻油和菜籽油为主,听说这几年还兴起用黄豆榨油,浓香扑鼻,但价格昂贵,只有达官显贵才吃得起,这边镇上直接没有。江茴看得一片茫然,能做什么买卖呢?可扭头一瞧,旁边的师雁行竟带了点笑模样,显然有所收获。趁着郭家姐妹去布庄,师雁行就朝街上的各大铺面努努嘴儿,“你瞧。”江茴和鱼阵都努力睁大了眼睛看,却只看到进进出出的人群,有顾客,也有伙计。不就是人,有什么好看的?“但凡成规模的店铺都雇着伙计,还有专门从外面运货来的贩夫走卒,为数不少。”师雁行眼睛看着那些人,口中继续道,“快晌午了,你猜,他们怎么解决午饭?”午饭……江茴想了下,“若做长工,有些东家会管饭,余下的自己带干粮。”“是啊,”师雁行道,“可好吃吗?”江茴:“自然不好吃。”鱼阵听不懂娘和姐姐在说什么,但还是摇着大脑袋学话说,“不好吃。”娘们几个都笑了。天热时,带的干粮晌午很可能就馊了;天冷时,干粮又干又硬,难以下咽。可若不自己带,东家又不管饭,就只能去外面馆子吃,一顿饭少说十个八个大钱。吃不起。师雁行笑吟吟道:“如果这时候能有热乎乎的饭菜,价钱还比馆子便宜,他们会怎么选?”除了伙计们,还有街边来摆摊,一耗一整日的摊主,以及其他小型铺面的小掌柜,哪一个不要愁午饭?盒饭!外出务工人员的首选!第5章 肉片溜白菜但在这个年代做盒饭面临两个难题:保温和餐具。师雁行儿时曾在老家见过走街串巷买冰棍儿的,炎炎夏日,木箱加棉被就能保证冰棍不化。眼下还不算太冷,只要用棉套包裹装菜的木桶,完全没有问题。江茴原本不大明白师雁行说的“盒饭”,可如今听她细细拆开来讲,顿时恍然大悟:这是要做个流动的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