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一口气说这么多,微微停歇下来喘了一口气,陆冗伸手递给他一杯茶,他接过来抿了两口。
夫郎歇息,陆冗才开口问陆枫,“今天的事,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陆枫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不该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逞强带一个保护不了的人出去。”
陆冗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你今天所调用的府兵和亲卫兵,全是我的人。如果这些人来的晚了些,或者不信服你不肯听你调令,你又该如何救许牧?
以你现在的功夫,是能对付的了那些人贩子,还是能变出多个人寻找被挤散的许牧?
这些你都不能,但你要是仔细些,再谨慎些,许牧就不会被挤散,你就不用面对问题。
能力要慢慢来,但你既然带了许牧出去,就应该更谨慎的看着他,做好万全的保护,而不是一句叮嘱就行的。”
陆枫皱了皱眉,却是把这话听到了心里,点头嗯了一声。
见陆冗这么不轻不痒的说了两句,纪氏眉头又皱了起来,“今天的事该让她长个记性,今年才刚开了个头,让她去祠堂里好好想想去年做错的事,以及思索一下今年该怎么过。”
陆冗觉得祠堂有些冷,这么罚倒是有些过了,但见夫郎正在气头上,就没说什么,待会儿让人送几个火盆过去算了。
陆枫的衣服还裹在许牧身上,回来的路上背着他不觉得冷,回到府里后,正厅里没有风也没什么感觉,但一出了正厅的门,寒风吹来,就觉得有些哆嗦。
陆冗刚才就注意到陆枫的外衫是在许牧身上,想了想,抬脚到门口,唤来管家低语了两句。
“光送大氅恐怕不够,再让管家给送几个火盆吧,祠堂比不上她屋里,别回头再冻着了。”纪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在陆冗吩咐管家时叹息着说了这些。
陆冗一笑,“那你还罚她去跪祠堂?”
纪氏脸上也是心疼,“这事到底是小枫做错了,罚她过去,一是希望她长点记性,二是也怕李氏心里难受。”
他顺势拦住管家,“等会儿再送,等她在祠堂睡着了再送。”不然像个什么样子。
蜜饯差点出了事,他若是不罚陆枫,李氏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难免会觉得陆家没把他当成一家人,拿他的孩子不当孩子。
“你多虑了,”陆冗牵起纪氏的手往听枫院走,“我看李氏不是那种人,再说小枫做事有分寸。今天这事,她就处理的很好,蜜饯走丢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害怕我们责罚,也不是回来找我们求救,而是冷静的调府兵封城门,足以看出来咱们女儿遇事时的沉着冷静。”
陆冗很少这么夸陆枫,引得纪氏侧头看了她一眼,小声嘟囔道:“我都怕你怪我没把女儿教好。”
“又胡说,”陆冗将夫郎搂进怀里,笑道:“你把小枫教的很好,她也成长的比我想象的好。”
纪氏疑惑的嗯了一声,陆冗解释道:“我前两天试过小枫功夫,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不会是她的对手。小枫之所以没有像礼部尚书之女那样成为皇子伴读,恐怕有她自己的思量,这事,你都没她一个十几岁的人想的明白。”
“你要么不夸女儿,要夸就夸的厉害。”纪氏不是很信她的话。
“钦儿嫁给了太女,咱们已经被默认为是东宫的人。小枫若是入宫做伴读,日子定不会太好过,要是碰上有皇女想要拉拢,你让她怎么选择?”
陆冗不知道想到什么,垂眸一笑,见夫郎被自己说的吃惊不已,不由得莞尔,“不过小枫说不定没想这么多,她不争取做皇子伴读,而是成了街上一霸,估计是嫌弃宫里没外头舒服自在。”
“我也觉得她没想那么多,平日里那么不着调只知道挥拳头,哪里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纪氏嘴上虽是这么嘀咕一句,心里却有些自豪,连带着脸上都有些笑意。
两人说着话往听枫院走去。
许牧被抱回来后,李氏给他擦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大夫过来后,给他扎了两针,见许牧手指肿的厉害,就跟李氏说多给他涂些药酒散淤消肿,别的地方无碍。
知道许牧没事,纪氏也放了心,坐在床边看了会儿蜜饯,拉着李氏的手赔了声不是。
李氏摇头,握着纪氏的手,担忧的问他,“小枫呢?”
床上的许牧被扎了针后身上的迷.香就解的差不多了,此时迷迷瞪瞪的躺着,听两人提起陆枫,顿时来了精神,闭着的眼皮子动了动。
床沿边上的两人在说话,也就没注意到他已经醒了。
纪氏拍了拍李氏的手,说道:“这事到底是陆枫的错,我罚她去祠堂里反省了。”
李氏眉心皱着,立马摇头说道:“祠堂里那么冷,这个天跪在里面太遭罪了,哥哥你快把她放出来吧,别再冻着了孩子。”
见李氏脸上的关心担忧是真心的,纪氏才笑着说道:“没事儿,她跪惯了。”
李氏听他这么说,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就说道:“那让人送几个火盆过去,再送件外衫,小枫的衣服刚才一直裹在蜜饯身上,我也是回来才注意到。”
纪氏笑着应了声。两人又低声说了会儿话,这才携手出去,让许牧好好休息。
等大人们都离开了之后,许牧才睁开眼睛。知道陆枫被罚跪祠堂了,他是怎么都躺不下去了。
想要伸手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左手发麻,只有指关节处有些火辣涨疼的感觉。
许牧将手挪到眼前,才发现之前被那男人掰过的手指,都肿了起来,又圆又粗上面还被涂了一层红色的药酒,跟右手一对比,简直像只红烧过的小猪蹄。
许牧面无表情的将猪蹄放下,用右手掀开被子坐起来。伺候他的小侍见公子起来了,急忙过来。
许牧让他们伺候自己把衣服穿上,裹了件大氅,让人去提个琉璃灯过来。
小侍这才看出来他是要出门,顿时劝道:“外面夜色深了,您才刚醒,现在身子还虚着呢,有什么事要不明天再办?”
许牧根本不听他们啰嗦,抬脚就要往外走,“你们是我的小侍,我要出门你们就得跟着,这事不许跟我爹说,事后他要是罚你们自然由我替你们担着,否则明天就把你们调去干粗活。”
在听枫院里好吃好住的伺候着小公子,和被调去干粗活洗衣服,这两个选择,几乎不用犹豫,小侍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公子年龄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
两个小侍,一个留在院子里守着,一个提着灯笼带着许牧去祠堂。
陆府祠堂不算很大,就是一间放满排位的屋子,只是里面除了供台没什么别的家具,显得有些空旷通透罢了。
陆枫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淡淡禅香味,她搓了搓冻的有些发僵的手指,朝手心里哈了口热气,让跟在身旁的木头去把所有的灯都点上。
跪祠堂是陆枫一个人的事,木头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陆枫唤她,又赶紧三两步的跑回来,“主子?”
“去,去给我拿件衣服来。”祠堂里的温度跟外面差不多,要是就这么过一夜,肯定会冻的不轻。陆枫牙齿打颤,边跺脚取暖,边让木头去拿衣服。
木头见陆枫冷的厉害,伸手就要脱自己的衣服给她。
陆枫摆摆手,“外面有风,你还是穿着出去吧。”
木头眼眶一热,点头嗯了一声就往外跑。
陆枫将一旁的蒲团拉过来,两个放在一起,盘腿坐了上去,抬头往上面的牌位扫了一眼,双手合十不怎么真诚的说道:“陆家祖宗们,陆枫又来叨扰了,还请多多见谅。”
往日里她惹了事闯了祸,他爹气不过又揍不着她,就让她跪祠堂,时间一长,她就习惯了,也不觉得对着这些牌位有多害怕。
木头很快回来,将外衫递给陆枫,等她穿上之后,又把她最厚的那件黑狐狸毛滚边的大氅给她披上。
见陆枫裹成一团坐在蒲团上,木头从怀里掏出手炉递给她,“主子,还要什么?”
捧着热乎乎的手炉,陆枫舒服的叹慰出声,“行了,你回去吧。”
听见木头关上门出去后,陆枫才把屁股下面的蒲团抽出来,伸手掐了两把,觉得不对,又换了另一个。
陆枫在蒲团背面上找到一处系着线的小口,解开线,从里面抽出一本薄薄的话本,盘腿坐着看了起来。
话本很薄,一般跪在蒲团上很难发现。陆枫觉得睡不着,才决定把它掏出来。
正看着呢,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陆枫将话本往怀里一塞,垂着头一副认错模样盘腿坐着。
许牧让小侍回去,自己则提着琉璃灯推开一个门进来,看到背对着自己坐着的人,心疼的唤道:“陆枫。”
“蜜饯?”陆枫诧异的回头,见真的是他,不由得皱眉,“你醒了?怎么不好好睡觉,来这里干什么?”
她爹可不会罚蜜饯过来跪祠堂。
“对不起。”许牧过来,跪坐在她旁边的蒲团上,见陆枫并没有疏离自己,不由得闷声说道:“都是我的错。”他路上要是攥进陆枫的手,肯定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这事不怪你,是我没看好你。”陆枫见他鼻子被风吹的红彤彤的,就把怀里的手炉递给他,宽慰道:“要不是你丢了,今个还抓不到人贩子呢,咱们今天可是做了件好事。”
许牧伸手捧住手炉,往脸上贴了贴。手炉之前一直被陆枫抱在怀里,上面散发的热气,还带着她身上的味道。
“快回去睡觉吧。”陆枫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让许牧赶紧回去。
许牧将一旁的琉璃小灯提过来,放在两人面前,说道:“我想跟你一起跪祠堂。”
祠堂有什么好跪的?!
陆枫眉头一皱,当下就拒绝道:“不行,回去。”
她对许牧说话很少这么强硬,见他怔怔的看着自己,以为吓着他了。有些无措的伸手挠了挠脖颈,缓了缓语气,“我爹就罚我一个人,要是看见你在这里,该又生我的气了。”
许牧低头,右手手指抠了抠身下的蒲团,小声提议道:“那我明天早点回去,他就发现不了了。”
见他死了心的要陪自己,陆枫只能作罢。
看许牧盘腿坐在蒲团上,陆枫怕他冷,抖开自己的大氅,说道:“过来。”
许牧见她要抱自己,顿时咧开嘴,欢快的扑过去投怀送抱,双手搂住她的腰,满足的弯了眼睛。
陆枫垂眸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你这么粘人,将来可怎么嫁人。”
许牧笑嘻嘻的不说话,试探性的将自己整个都缩进她怀里,见陆枫没反对,才把头贴在她的胸口处,把抱着的手炉放进两人中间。
陆枫搂着怀里的人,仰头望着房梁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既然打定主意要陪她跪祠堂,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带个手炉过来,分明就是想窝在她怀里。
小表弟这么粘她,将来可怎么办才好……
难不成,以后自己要娶他?
陆枫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个问题有些回答不上来。她有时候看爹娘感情如胶似漆时,也曾想过她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人。
陆枫觉得自己喜欢的不该是蜜饯这么娇弱的,浑身散发着清甜味道的小公子,而应该是那种不怎么粘人的,懂事的,至少会点自保功夫的大家公子。
如果说人选的话,安清乐那种清清冷冷的就挺不错,至少她要是出门,他不会像蜜饯这么粘着她,也要跟着去。
虽这么想着,但她又拒绝不了许牧的亲近,看见他扁嘴,心就莫名的发慌,见他红了眼尾,心更像是被人揪着一样,抽疼的厉害。
再试想一下,若是安清乐在她面前红了眼眶,哭出鼻涕泡,估计她会嫌弃的连条帕子都不想掏出来给他,更别提心疼了。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但许牧对她来说,似乎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许牧窝在温热的怀抱里,被熟悉的气味包裹着,没一会儿就泛起了困意,手里托着的手炉,在他睡着后掉下来,砸了陆枫一下。
陆枫回神,伸手拿起手炉,想塞进许牧怀里,却不知道碰着他哪儿了,疼的他缩着肩膀唔了一声,脸埋在她怀里哼唧了一句。
陆枫一惊,微微拉开大氅,将他露了出来。
许牧感受到凉意,缩了缩脖子,左手抬起想攥住陆枫衣襟往她怀里拱,却在握起手指时,扯着指关节,疼的呻.吟出声,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迷迷瞪瞪中,见面前的人是陆枫,就委委屈屈的用额头蹭她胸口,软糯的念了句,“疼……”
十一岁的身体正在发育中,陆枫胸前被他额头蹭的发痒,脊背不自觉的紧绷,现在听他委屈着说疼,才回神低头看他左手。
本来修长纤细,握着柔软无骨的五根手指头,现在肿的像只猪蹄。
将“小猪蹄”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陆枫抿紧了唇,看向许牧手指的眼里,有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阴狠之色。
那几个人贩子,是不用指望活到正月底了。
“我给你吹吹。”陆枫将许牧裹好,只露出一只左手,捧在手心里,低头凑过去轻轻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手指上,许牧觉得被吹的有些痒,指尖动了动,缩在陆枫怀里笑了。
陆枫见许牧不觉得疼了,才将他的手顺势放在手心里托着,免得他待会儿再碰着。
两个人窝在一起,陆枫盘腿抱着许牧睡,让他依偎在她怀里,自己把脸贴在他头顶。
迷迷糊糊间,陆枫也睡着了。
许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使得她睡的有些不安慰,眉头一直深深皱着。
“主子,要出门接夫郎了,您再这么磨蹭,待会儿误了时辰,当心不吉利。”木头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伸手拉她往外走,嘴上喋喋不休的说着,“您之前不是一直盼着成亲吗?怎么真到了这天,您反而是最不着急的人了。”
陆枫觉得奇怪,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是成亲才穿的喜服,她扯了扯胸前的大红花,问道:“木头,我娶的是谁呀?”
木头闻言一愣,像是看什么稀奇物一样看着她,随后咧嘴一笑,“主子您是不是逗我玩呢?您娶的当然是……”
陆枫眉头皱起,她什么都听得见,却听不见最后木头说的人名是什么,又问了一次,“你再说一遍我娶的是谁?”
木头神色终于认真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道:“才换了件衣服的功夫,您不会是磕着脑袋,失忆了吧?”
“木头,我要娶的是谁?”陆枫拉下她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重复之前的问题。
“是……啊,您真的忘了?”
陆枫可以确定,自己是听不见这个名字了。
木头拉着她出门,推她上马,带着迎亲队伍,往一个方向走去。
顺利的将人从家里接出来,抱到花轿里去。
直到拜堂时,陆枫还在想,我娶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