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吞伏在水中昏厥了片刻,半晌后,他撑起手臂,湿漉漉的在水中坐了起来,闭着眼让自己缓神。
他很累,像就这么闭眼睡下去,但他的心高高的悬着,让他从极度疲惫和脱力中强行站了起来。
“涟铮。”
他失神的喃喃,像是要给予自己强大的勇气,抬头望去。
瀑布占据了山洞顶上洞口的半面,将雪白的水花飞溅在身下的湖潭里,这是一个自天空朝下敞开的山洞,洞中空旷,半明半暗。
一股沁人芬芳的香味传入鼻息,带着让人安神定气的宁静。
湖潭的周围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在瀑布落下来的露水和微风中摇晃身姿,温暖而明亮的阳光与瀑布一同照进山洞,微曦的一束晨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云吞发现这地上竟是一层晶莹剔透的冰霜。
云吞浑身被海水颠簸挤压的剧痛,可他顾不上了,湿淋淋的从潭子中爬了上来,赤脚走在结满冰霜的地面。
这是哪里?
云吞觉得自己这些天已经遇见过太多怪异奇妙的事,以至于此时此刻,他的心忽的静了下来。
他捂住胸口咳出水,擦掉脸上的水,朝洞中模糊的影子走去。
路面的冰霜在光束中泛着淡淡的蓝色,洞中开着许多紫色的小花多,或许还有什么,但云吞已经顾不上细看了。
此时,他的目光全被那张以水凝成的冰床吸引了,确切的说,是铺满冰床的一席墨紫色长发。
床上的人,风华绝世,晧颜无双。
云吞的手颤抖起来,抚摸上在他方才眼睁睁看着浮上痛楚的脸,“涟铮,是你吗。”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雾似乎才刚刚退却,还留着惊心动魄森然。
望见他醒来,云吞露出喜色,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极快的恢复,将涟铮扶坐起来。
他摸到他的手,是温热的,不像往常刺骨的寒凉。
如果刚刚水底的涟铮是一个飘渺虚无的幻影,那此时此刻他攥着墨色衣袍的就是个活生生的人,有阳光般的温度,身上散发着清冽如雪的香味。
铺在身后的长发在干净的阳光中耀着深紫如墨的光华,云吞来不及思考涟铮的头发是否并非全然墨色,手中握着的腕子突然一僵,那双眼睛骤然出现一种强忍的疯狂。
那是疼痛涌上四肢百骸的生死不得。
涟铮挥手将云吞推开,他的力度掌握的很好,即便在如烈火焚身的痛楚中,也仅仅是近乎温和的,怕伤害到他般,将他推开半尺之远。
“涟铮,你怎么了,是伤复发了吗?”云吞急忙上前查看,刚碰上涟铮的肩膀,一声沉沉低喝从远处传来。
“云吞,不得无礼!”是忍冬神君陆英的声音。
云吞茫然看了他一眼,“神君…”
陆英转眼便走到他身前,扶住涟铮,捏出复杂而晦涩难懂决落在他身上,口中轻轻低吟,这种决似乎极其耗费修为,没多大一会儿,陆英的额上便落上了汗水。
云吞束手默默站着一侧,心乱如麻,看着陆英的吟诵声慢慢停了,他上前半步想去查看涟铮的情况,却被呵斥住了。
陆英朝那人恭敬一拜,转身威严道,“云吞,跪下!”
云吞不知发生了什么,怔怔望着那墨袍如浪翩然垂在冰霜之上的男人,在陆英的注视之下,心口一点点紧缩,变冷,潮湿的衣袍裹在身上,他也浑然忘却,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松开,又握紧,反复几次,最后颓然松开。
他终是,缓缓的,跪了下来。
见他跪下,陆英心底如释重负,侧身对那人道,“帝君,小徒顽劣,无意闯入此地,多有打扰,还请帝君宽恕。”
被换做帝君的人抬起头,静静望着云吞。
云吞恍然与他对视。
这个人长发未束,肆意的披在双肩,刚刚疯狂暴戾的眸子静了下来,就像从未经历过那般痛楚折磨。
他望着他,幽深的眸中敛着沛然庄重之泽,漆黑的像夜幕下平静的海,漫天星宿倒影在里面,无风无浪,沉静淡然。
他静静坐在冰霜之上,坐在这如井底的山洞,只能窥见倾泻的半束天光,可即便这样,云吞却从他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十万山河的静与穆,万里无殇的凡尘过往。
他不动声色的静默给了云吞心魂之上难以形容的震撼,如墨般潮湿的眸子让云吞几乎不敢再去直视,好像看一眼,都是对这个人的亵渎。
他值得他这一跪,可跪下之后,云吞的心上豁然裂开一道滔天长河,他只是个德行尚浅,不谙世事的小蜗牛妖,而这个人,却是高高在上的、陆英口中的帝君。
“起来吧。”陆英道。
云吞恍惚站起,脊背挺的笔直。
陆英道,“走,你不能待在这里。”
云吞静默着,拖动沉重的脚迈开一步。
在他望见瀑布潭边的颤动的小花时,云吞的心里忽的涌上一股强烈的不甘心,他的鼻子发酸,心疼的像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就这么走了吗。云吞想,他还不知道涟铮去哪里了,他出事了吗,究竟是他魔怔了,还是这几日发生的事确确切切发生在他眼前呢。
他心底的疑惑愈来愈多,乱成线麻,在听到陆英向那人道别时,云吞做了决定,猛地转身,站定身子,通过氤氲的光束朝那人喑哑道,“不,我想问,我想问一个人!”
陆英皱起眉看着他。
云吞没去看他,而是定定望着黑袍的男人,“我不是故意来到这里,但是我想问你、你可见过一个人,我在找他,他叫涟铮。”
陆英想说什么,被帝君抬手制止了。
他深深望着云吞,眸中静谧似水,声音如同拂过山河幽林,沉稳悦耳,飘进云吞的耳中。
他说,“我本名唤作涟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