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凌蹙眉沉思,一众其他的宗主也低声讨论。只不过总有那么几个心不在焉,在等着。他们等啊,等啊。到最后关于魔域的那块地没能谈拢,也没能等到满殿人都心心念念的花朝出现。入夜,魔尊和几位随行的魔君,被仙盟安排在这三界宫的一处宫殿歇息。晚上几个魔域的人都在魔尊屋子里,交流这一天到了三界城的所见所闻。“魔尊,三界城果然名不虚传,三界宫外各族各宗归顺的旗帜也没有任何遗漏。”所有的族群都归顺了。这是何等恐怖的变化,三界城才仅仅建成一百多年。“如今……确实变天了。”几个魔君因为魔族青黄不接的事情忧愁着,他们这次来,一面是因为魔域衰败他们要亲眼看看原由,一面是想要看看,三界城到底如何。他们都深深地知道,各族之间的歧视和排外,正如难以逾越的天堑,硬是捏合在一起,不可能形成稳固的联盟。但是今日他们亲眼见了,这三界城连鬼族都有,要知道之前的鬼族可是被修真界杀到恨不能躲到地底下去的。现在所有的族群都在三界城之中找到了立足之处,彼此之间所有的冤仇都不敢带到这里来解决,这里简直像一个天然的避难所,像一个人间的安乐窝。一个魔君开口道:“掌管三界城护卫的乃是上古遗族羽人族,莫说是妖族鬼族,就算是仙界大能在这里闹事,一样能被制服。那些羽人族术法诡异,不仅能在禁灵的状态下在三界城中飞行,听说最厉害的是羽人族的王子和王女。”“据说刀宗少宗主身边的那个是王女,王子则是常年坐镇三界城高塔从不露面,但他能在瞬息间便将人控制寄生,将任何生灵变成行尸走肉。”“如今看来……”几位魔君对视一眼,都看向了魔尊本人。魔尊端着一杯茶,却并没喝,而是在指尖来回转动。几位魔君等了许久,他才开口,叹息一声说:“大势如此,我们明日便应允他们的条件吧。”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魔族继续偏安一隅,不被各族作为猎杀的目标。他们背靠魔渊,至少修行暂且不用忧愁,至于青黄不接……那人家都过得好,不会选择入魔,他们难不成还能到处撒魔种吗?他们自己族内的魔种都不够进境了。几位魔君带着满脸忧愁离开了,正邪向来势不两立,当魔当到他们这种程度,也是他们从前打死也想不到的。几个人离开之后,魔尊便将门关上,回到了自己的床边上打坐修炼。他自被魔渊孕生开始,从没有片刻停止过修炼,他似乎有一个很急的事情要去做,因此他疯狂地急着化为人形。但是化为人形之后,因为天魔的成年时间是二百岁,二百岁之前他就算化为人形,也只是短暂成人。因此他总算等到了二百岁,能彻底化为人形,将天魔本体分离出去。可是他还是很迷茫,很急切,根本不知道自己化成人形要做什么。更不知道他日夜不休地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盘膝坐在那,身上的发冠紧束在头顶,面具已经解了下来,放在了身侧。骨甲盘踞在周身,他笔挺宽阔的脊背,像一座不可攀折的高山,威严,肃冷。魔气徐徐在身体之中流转来回,他入了定。然后等他再猛然回神之时,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被抱住了?!他愕然睁眼,下意识便抬掌要将闯入的不明生灵击飞,但是翻滚着魔气的手掌砸到半空,才发现他面前的竟是一个……凡人?怎么进来的!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这三界宫之中果然有古怪!“魔尊大人……”女子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纱袍,正是这三界宫之中婢女的装扮,她仰起头桃腮粉面,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散在肩头,只在两侧头顶上束了两个花苞髻。端的是好一番仙姿玉貌娇俏无边。她抱着魔尊,把脸蛋往他嶙峋锋锐的骨甲上贴,小声说:“我是三界宫派来,伺候魔尊大人的。”魔尊面色几变,迅速推开了贴在他身上的人,把面具戴上,而后黑雾一卷,就提着这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小婢女,从房间里面出了外面。而后将人朝着地上一扔。“哎呦。”那小婢女揉着屁股,仰起头看向魔尊,眼中满是热切。朝前挪了一点,去拉他的衣摆,“魔尊大人,你不喜欢我吗?”她仰着脸,眨了眨眼睛,透过面具,和看似山雨欲来的锋冷双眸对视,半点没有对魔界最强者的畏惧。“你要了我吧。”小婢女一低头一抬头,又泫然若泣道,“要不然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魔尊大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吧……”魔尊负手而立,向后一步,躲开了朝着他伸来的纤纤玉指。气势森然,胸腔起伏不定,心中却又惊又怒。这些修士果然卑鄙,竟然……竟然妄图用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而此时此刻,成群结队在这宫殿不远处的高台,正扒在栏杆上朝着这边张望的一行人……嗯,以武陵为首,都露出了有些奇异的表情。吉良激动地轻声道:“主人……”他身边的王女也跟着喊了一声。而其他的人,例如这时候本该在丹宗地界的水千雁,此刻却正看着那个“小婢女”笑得意味深长。只有和黑熊妖王站在一起的姬刹,磕磕巴巴开口,用一种嫌弃的语气道:“没想到,啊。”“搞,搞了半天,用这,这种方式……还真,不愧是……她。”第100章 娶我一群各宗各族的首领, 都躲起来看热闹。他们都很想和花朝说说话,叙叙旧,因为这些年花朝很少出山, 她常年沉睡在轮回木之中, 哪怕是现身人间,也都大多不以本相。不过谁也没有上前和花朝相认,因为他们都知道,花朝不是为了他们来的。她已经为他们做了太多,为这个人间做了太多。她以身魂献天地,重启了轮回, 她也已经和轮回彻底融为一体,与这天地合为一体。以至于她整整二百年, 被困在轮回木中, 艰难对抗着天地的蚕食, 维持自己的意识,魂灵无法脱离轮回木。如今她为了师无射而来, 众人再怎么想念她, 也不能上前去打扰她。“魔尊大人, 你就看在我只是个无害凡人的份上, 让我进屋子伺候你吧……要不然。”花朝低头可怜兮兮道:“要不然他们会把我扔出三界城的。”“我孤苦无依, 若是出了三界城,会被抓去卖了的。”“本尊不需要伺候。”魔尊再度后退一步, 躲开了花朝伸向他的手。花朝仰头看着他, 眼泪毫无预兆滚下来,泪盈盈道:“那我怎么办……”一个人怎么活, 跟一只魔有什么关系?魔尊看着这个弱质凡女, 面上的神色被面具严丝合缝扣住, 看不出半点动容。但是……但是对上她泪盈盈的眼睛,他却觉得心口都跟着一空,像是被谁给生生挖掉一块。魔尊负手而立,手指在袍袖之中不住蜷缩。他生而为魔,天生便是残忍嗜血的族群,他依靠杀戮和鲜血进境,他仰仗魔渊之中的戾气而强大。他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会怜悯弱小。但他此刻看似无动于衷,实际心中却已早惊涛骇浪翻滚不平。他竟然觉得她可怜,竟然见不得她哭,竟然想要上前不管不顾将她拉起来,抹去眼泪,拥入怀中哄劝疼惜。这一定是三界城的阴谋!魔尊下意识就这样认为,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凡女有这般难解的疼惜。他对于三界城的鬼祟伎俩极为不齿,拂袖转身便进屋,准备明日签订了契约,就赶快回到魔界,这人间竟是比魔兽遍地的魔渊还要危险。至少在魔渊之中厮杀修炼,他的心绪百年来波澜不惊,不会让他如此错愕失态。但是他前脚才一进门,回手正要关门,就见那不知死活的凡女,竟然硬是挤进了屋子……“我就待着,待着就算完成任务了,肯定不吵魔尊大人。”花朝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从师无射的手臂下方钻进来,直接站在了屋子的桌边上,殷勤地给师无射倒了一杯水。“魔尊大人喝水!”魔尊站在门口的位置,眉心死死蹙起来,瞪着她,很想说:“你这是在找死。”但是他只是看着花朝,看着她这一会儿功夫抹了眼泪,又笑了起来,明媚得整个屋子都像是亮起来了。他的心跳也有些难得的失衡,这是他自有意识以来,少有的感觉到自己还有心脏的时刻。他应该赶快把这个他连动手都不屑的凡女扔出去,再在门上下了禁制,她就进不来了。还可以将她交给那几个魔君,让他们吓吓她,这样她就知道,一个凡人和一只魔在一起,等同在一只飞蛾在火中盘旋。但是……他愣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擂鼓一般在疯跳,感觉着那其中某种臌胀的,饱满的东西,就要撕裂胸膛而出。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或者说,他什么也不想做。他最终没有理会这个凡女,也没有去接她殷勤倒给他的水,只是径直走到床边上,盘膝坐下,当她不存在。他想要当她不存在。他甚至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容忍一个凡女待在他的屋子里面。他从未和任何人共处一室。他闭上眼睛,沉心入定,急切地修炼。而花朝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模样,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自己喝了水,面上全都是笑意。轮回重启之后,她的记忆像是一片片残破的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