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坐在榻上,谭青玄侍立一旁。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来,陪朕下一盘棋。朕还有话对你说。”
谭青玄福了福身,这才走到景帝对面坐下。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一枚棋子,一面摆放在棋盘里,一
面道:“再过两个月,黎国有两件大事要发生。一是科举,另一个便是选秀女入宫。这科举么,自然也是要劳烦你爹爹费心的。”
“爹爹和臣女食君之禄,自然要担君之忧。实属分内之事。”
景帝笑了笑,抬眼看着她:“可谭公年迈,或许再过两年,你便要担起这太史令谭家的担子了。朕倒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子,终归是要有个归宿的。”
谭青玄执棋子的手蓦地一顿,缓缓道:“陛下,臣女......臣女之事,还不急。”
“不急?”景帝摇了摇头,“你今年十八了吧。年华蹉跎,转瞬即逝。怎么不急?”
谭青玄不知该如何应对。景帝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其实朕有一个问题,思虑良久。早就想问你了。”
“陛下请讲。”
“三年前,你也曾在秀女之列。朕也是知晓的。原本早就为你在宫中安排好了位份,你若是入宫,朕必不会亏待你。可为何,你那日走到了正德门口,却又落荒而逃?”
景帝忽然这样直接提起了此事,谭青玄心下一惊,手中的棋子啪地掉在了棋盘上,连忙想要捡起来。景帝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抬眼看着她:“落子无悔。”
“臣女......臣女只是......只是当时尚且年幼,未见过世面。那般阵仗着实吓坏了,所以才......才逃了回去。”谭青玄越说声音越小。
景帝冷笑:“你未见过世面?八岁那年,你在先皇面前。舌灿莲花,毫不胆怯。一盏茶内便赋诗一首,惊艳四座。你说吓坏了,朕会信么?”
谭青玄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慌乱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良久才缓缓道:“陛下说的是,落子无悔。臣女这步棋既然走了,就不会反悔。该陛下落子了。”
景帝看着她,目光一凛。手中的黑子落下,竟是杀伐之意。谭青玄定了定心神,手心都出了汗。
良久,景帝才缓缓道:“三年前你落子无悔。那么今日呢?你又作何决定?”
谭青玄咬了咬唇,落下了一子,局势瞬息扭转。她抬头看着他,这一双眼眉眼,她不知在家中描绘过多少次,早已经记忆深刻。
“陛下,虽说落子无悔。但年幼时,臣女确实狂妄无知。有些话,说出口了无法收回。但童言无忌,总不至于明事理后还要再做傻事吧?”
“你觉得进朕的后宫是傻事?”景帝声色俱厉。
谭青玄连忙起身,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臣女失言,请陛下责罚。”
她甩了甩袖子正要下楼,忽然瞥见门口走进来四五个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这几人谭青玄都认识,是她爹谭啸官场上的同僚。平日里尚算亲好,也时常出来饮酒。
不过娘亲不太喜欢爹爹和这些同僚过过从甚密,尤其是来这里喝酒。
众所周知,京城中的丰庆楼与心水居隔街相望。不少有头脸的人物不好光明正大前往心水居狎妓,便会来到丰庆楼饮酒。在二楼可以一睹心水居中姑娘的芳容不说,还能看到里面的香艳歌舞。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隔靴搔痒,又岂能真正留住客人。丰庆楼的老板十分有生意头脑,他在丰庆楼的菜单中加了一道菜。美其名曰:红粉佳人。
这红粉佳人,原是用樱桃做的一味甜品。但价格昂贵异常。但凡是点了这甜品,便会附赠一位真正的佳人。
在今时今日这老婆饼里没老婆,夫妻肺片里没夫妻的世风下,丰庆楼的老板以他的实事求是,在京城林立的酒楼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谭青玄正要避开她爹的这些同僚,忽然见到他们身后紧随而至的一人。一袭深色儒袍,头顶方巾,留着山羊胡,一派老学究的模样。谭青玄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她她爹居然也来了丰庆楼!
糟了,若是被爹爹瞧见了,她怕是在劫难逃!
谭家上下一向以谭夫人为尊。谭青玄的娘亲虽然识字不多,但是生得慈眉善目,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可谭夫人出身武术世家,谭青玄的外公是京城武官的教头,一柄红缨枪使的是虎虎生威。
谭夫人虽然不使红缨枪,但一条九龙鞭也是耍得虎虎生威。谭家fù_nǚ 俩隔三差五就要陪着的谭夫人练一通九龙鞭。练完三日内,是下不了地的。
如果她爹瞧见她出没丰庆楼,为了保重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向娘亲出卖她。
谭啸和一众同僚有说有笑款步进来,一双眼睛却紧张地四下环顾着。谭青玄连忙后撤了几步。她四下环顾,发现离她不远处的一间包厢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灯也暗着,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拉开门冲了进去。
进了门,她顾不得其他,反身趴在门上往外面瞧去。谭啸和几名同僚并没有上楼,而是在小二哥的带领下坐在了一楼一处僻静的角落里。谭青玄心道不妙,爹爹坐的那个角落正巧对着门口。她这要是出了门,一定会被看到!
谭青玄正伤脑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两声。她惊了一跳,转身贴着门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