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瑛紧跟着打马过来,见到河中的景象,瞬间胸口一窒,嘶声喊道:“谢少离你不要命了!”
他滚身下马,只见河面薄如纸的冰层已是四分五裂,而谢少离还在冰水中一路往前游。赵瑛生怕他冻死在河里,朝身后匆忙赶来的府兵吼道:“快!下去救人!谢少离和林思念但凡有一个出了意外,本王让你们全都沉了河喂鱼!”
山外钟声响起,满城的烟火中,瑞雪飘扬而下。谁也不曾知道这场火光吞噬了什么,这场大雪埋葬了什么……
三天之后,林思念终于醒了。
她感觉到自己趴在床榻上,身上盖了柔软温暖的被子。她的意识醒了,眼睛却痛得睁不开,眼睑上似乎还盖着一条湿润的布条,黏糊糊的。
这让林思念想起了自己被黑衣人绑走的恐惧,那时的她也是被蒙上了双眼,额角淌下的鲜血浸透了眼睛上的布带……心中没由来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慌,她开始手脚并用的挣扎,不顾手和背部烧伤的剧痛,伸手要去扯眼上的带子!
“别动,霏霏。是我,你安全了,不用怕。”
很快有人制住了林思念疯狂的举动,那人将她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握在手中,俯身贴着她的耳畔笨拙地安抚:“你的眼睛被烟熏伤,背上和手腕也有烧伤,需要敷药静养……别动,眼睛上敷的是草药,没事的。”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很轻柔。林思念听出来了,是谢少离。
她的紧张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林思念想起自己昏迷在冰冷的河水中时,隐约感觉到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从水中捞起……这么说,她没死,谢少离救了她么。
林思念抖着苍白破皮的唇,唇瓣如涸辙之鱼般微微张合,烟熏坏的嗓子里发出破败不堪的沙哑风响,好像是在说些什么。
见到她这般凄惨可怜的模样,谢少离忍不住眼角微红。是他的错,他没有保护好林思念,他害了她一次,还接着害了她第二次……
谢少离哽了哽,喉结几番抖动,才压制住酸涩的喉头,尽量用平常的嗓音问:“是要喝水么?”
林思念摇了摇头,嘴唇抖得更厉害了,她不顾嗓子的灼痛,急切地张嘴,啊啊地比划着。
谢少离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在问:“我的……阿娘……呢?”
可他没法回答她,也没脸回答她。谢家的人在河里打捞了一天一夜,只捞上来一具焦黑的尸体……
谢少离一生正直清傲,连骗人哄人的法子也不会。他不忍再打击他可怜的妻子,只能选择沉默。
可这长久的沉默,足以说明了一切。
林思念趴在榻上,嘴唇死死咬着绣枕,纱布下的眼睛里缓缓淌出两行红褐色的液体,也不知是血还是药汁。
青铃轻手轻脚地端了药汤上来,谢少离将林思念鬓角的发丝别至耳后,轻轻拥住她的肩,让她侧倚在榻上,这才接过青铃手中的药碗,对林思念道:“我喂你吃药,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可林思念恍若不闻,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死气沉沉,唯有眼角不断渗出的暗红色泪水证明她还有一丝活气。
这般枯槁的模样,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疯狂更令人心疼。
谢少离用帕子小心地擦了擦林思念的眼角,无声地为她拭泪。
他知道,林思念流出来的泪,都是她心里淌的血。如果可以,谢少离情愿自己忍受这般磨难,也不愿见她有一丁点儿不快乐。
谢少离搅了搅药汁,送了一勺在林思念嘴边。林思念依旧木木的,苍白干裂的唇闭得死紧,药汁喂不进去,又顺着嘴角淅淅沥沥地淌下。
谢少离赶紧拿了帕子去擦,他望着林思念,眸中有着隐忍的痛苦,几乎是恳求地说:“霏霏,你吃一口,多少吃一口好不好?”
说罢,他俯身请而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角,像是之前千百次耳鬓厮磨那般。
她说过的,如果自己做错了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亲她一口……亲一亲她,一切就会好了。
可这一次,林思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眉开眼笑地扑上来。
哐当一声上等瓷器的碎裂声,她打落了谢少离手中的药碗,褐色的药汁顺着谢少离的衣袍缓缓滴落在地上,空气中氤氲着苦涩的药香。
谢少离张了张嘴,终究只能沉默地蹲下身,去拾地上的碎片。
林思念僵硬地转动脖颈,纱布下暗红色的眼窝直直地对着谢少离,嘴巴微微张合,发出破碎的风声。
她无声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早……来一步……”
她在怪他。谢少离垂下眼睑,拿着握着碎瓷的手微微抖动,几乎要将手掌割破。
林思念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