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呜呜咽咽:“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屋外来了好多人,说大人他,他……”
香丸哐当一声坠在红木的雕花案几上,又咕噜噜滚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苏合香芬芳,淡淡的苦,微微的辣,一如浸润在舌尖的,泪水的味道。
林唯庸的遗物,是谢允亲自护送回江陵的,两队亲卫,满街素缟。林思念连斗篷都没来得及披上,拖着一条伤残疼痛的腿,深深浅浅的踩过庭院中的积雪,她望着门外伫立的将士,望着他们额上扎着的,几乎和皑皑白雪融为一体的白布条,顿时觉得眼睛辛酸无比。
谢允喉结动了动,满是胡茬的下巴抖了抖,半响才将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并一封遗书呈上,红着眼睛对林夫人道:“郾城与此地相隔千里,唯庸的尸身不能停留太久,迫不得已火化……”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林思念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的脑海里,全是茫茫的一片白。
等到娘亲像木偶一样接过谢允手中的黑色檀木盒,却因极度悲痛而晕厥时,林思念茫然的眼神突然才有了聚焦点。
她配合婢女搀扶着娘亲到了床上,强忍着悲痛接待并感谢了谢允的亲自到来。
在礼貌地送走了谢允一行人之后,林思念躲在自己的闺房内放声大哭了一场。得到娘亲醒来的消息后,她吩咐丫鬟打了一盆水,细细地洗掉了哭过的痕迹,这才匆匆地跨进了母亲的上房。
母亲呆呆地看着头上的纱帐,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那个黑色檀木盒子。
“娘,这是爹给您的信……”
话音未落,林夫人枯死的目光中瞬间迸射出亮光,嗖地坐了起来,颤抖着接过还洇着血迹的书信,放在胸口捂了捂,这才缓缓展开。
【念念吾妻,见信如晤。】
目光刚触及到第一行,林夫人便咬着唇呜咽出声。念念是林巫氏的闺名,林唯庸与她鹣鲽情深,连为女儿取的名字都包含了他对妻子的深切爱意:林思念,林唯庸常思巫念念。
【吾作此书时,筋骨俱毁,吐血不止,当命不久矣。遥忆当年与汝初识,爱之怜之,本想一生倾心相伴,无奈天不遂人愿,吾将先汝而去,心中万般不舍,悲哉痛哉!
世人皆骂吾贪生怕死,实则不然,吾不惧死,唯恐吾死后汝与爱子无人照拂也。然平西王尊吾为客卿,视吾如手足,知遇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之,故吾可从容赴死也。
吾儿林肃已成年,当可纵他四处闯荡。爱女思念十九有余,可择一良配许之,不求富贵,但求一生无忧。吾死后,爱妻不可溺于悲痛,使吾魂魄不宁。三年期满,愿妻重梳蝉髻,淡扫蛾眉,择一可靠男子再嫁之,以替吾照拂汝终生,尽吾失约之恨……】
后面的字迹缭乱虚浮,大多被血浸透,看不出原来面貌,唯有末尾一句格外清晰:
【……今生得你为妻,永世不悔。愿妻珍重,珍重。唯庸绝笔】
看到最后,林夫人的手一松,仰身软绵绵地跌回到了床上,呆滞的眼中又缓缓淌出冰冷的泪来。
林思念是真的慌了,她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承受丧母之痛了,跪在母亲的病榻前端汤送药侍奉了大半个月,林夫人才缓缓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两人强撑着操办完了林唯庸的后事。
“阿娘,我们这次,是不是非走不可了?”
林思念的身上,仍是半年前赶制的孝服,宽大得可以再塞进一个她。
“不走不行了。谢家已经派人来过好几次了。”林夫人关上了手边的箱笼,凝视着爱女,“只是你,和谢家世子到底生分了,相处起来,难免……”
“无碍的,阿娘。我们整日只在后宅里,不会常碰见他。”
林思念安慰着母亲,脑子里却不可抑止地回想起了那个桀骜又疏离的少年。近两年来,听说问媒求嫁的贵族仕女都快把谢家的门槛踏破了,她的心中漫上一抹淡淡的酸楚。
“阿娘,去了临安之后,我们可是要住在定西王府上?”
“王爷想报你爹的救命之恩,有意要认你做义女。有这层身份在,娘也就不为你的亲事操劳了。”
林夫人枯槁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明媚的亮色。这是夫君交给她的任务,没有完成之前,她不敢奢想下去陪他。
看到母亲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喜色,林思念抿了抿唇,终究是将自己的顾虑咽回了腹中。
母女二人各怀心思,静静地收拾起了家中的包裹箱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