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春,徽州城里的姑娘小姐们便不得消停了,踏春、游湖热闹不已。琬儿也换上了飘逸灵动的春衫,和闺秀们相约出去游湖踏青。扶渠也几次三番劝敖雨辛出去散散心,但她都兴致缺缺的样子。用扶渠的话说,“小姐你再不出去晒晒,就要发霉啦!”午饭过后,春困来袭。敖雨辛正坐在回廊下靠着廊柱子歪歪倒倒地春困时,敖惊羽过来了。廊边栽种着葡萄藤,藤身在上方缠绕,长出细嫩细嫩的藤叶,稀稀疏疏还不是很茂盛。但那抹绿意很是新鲜。在藤叶的映衬下,有一袭裙衫在春风里浅浅浮动。那裙角飘到了阳光底下,温婉动人。敖雨辛肤色瓷白,阖着眼帘,不住地朝外边歪头。她的身子渐渐倾斜,自己却无所察觉,依旧往外捣头,然后又回正一些,下一次却偏得更厉害。眼看着敖雨辛就要一头栽下来了,身侧光影一暗,那最后一下,她的头直接撞在一方胸膛上。敖雨辛惺忪醒来,揉了揉眼,仰头看见敖惊羽挺拔地站在廊边,道:“二哥,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敖惊羽道:“忙完了。我带你出去转转。”贯穿徽州的有一条蟒江,被城内的水利工程拦截成了一方湖泊。此时城内的湖面上,画舫游人如织,湖色水光滟潋如画。只不过城外的蟒江上下游便是茫茫辽阔一片,没有城中那样春意勃勃,却让人视野开阔,看那天边云层里春光乍泄,心里也跟着明朗起来。敖惊羽带敖雨辛去了蟒江上游,寻了个水流缓慢的江边,于那柳树下的青青草地上,教敖雨辛抛饵垂钓。敖雨辛在旁边看着敖惊羽手里拿着鱼竿,把手上的鱼饵穿到那弯弯细细的尖锐鱼钩上,没想到他闲下来的时候,举目远眺江面时,身上有股宁静悠远的况味。敖惊羽手把手教敖雨辛怎么抛长线,随后又静下心来,等待着鱼儿上钩。敖雨辛聚精会神地盯着鱼线,一旦稍有动静就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把鱼线拉起来,结果往往都被鱼儿脱钩了。这一回,水下刚有了动静,敖雨辛就要开始收竿了。尽管敖惊羽跟她说过不止一次,要沉住气才能钓到鱼。可是她不行,捺不住,再晚鱼儿可就跑了!然刚一动手,冷不防身后气息袭来,敖惊羽站在她身后,手臂从侧方伸过,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按住她手上的鱼竿,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不许她动。敖雨辛好似靠在他怀里,闻到了柳树下青草的气息,闻到了江水里湿润的气息,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息,很是清爽干净。敖惊羽的呼吸落在敖雨辛的头顶上,是平稳而悠长的。敖雨辛紧紧盯着水面上飘着的鱼线正往下一扯一扯的,她太过专注,心头怦怦跳起来。直到敖惊羽把着她的手,突然收力往上扬鱼竿,那动作干脆利落,水里扬起浅浅的水花,紧接着就看见一条鱼蹦出了水面。敖雨辛喜呼一声:“钓上来了!”虽然是条瘦小的鱼,敖雨辛还是亲手把它捉着放到旁边盛了水的木桶里,看着它慌乱无措地游来游去。敖惊羽又挂了一枚鱼饵,把线抛了出去。敖雨辛半晌没出声,敖惊羽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趴在木桶边,看着那水中鱼怔怔出神。“你觉得它很可怜?”敖惊羽忽然问。敖雨辛摇头,道:“它本来是自由自在地遨游在茫茫江海里,却因为一时中了圈套,而被困在这方寸木桶间,最后还要被人抽筋扒皮,二哥,你说要是重来一次,这鱼还会上钩么?”敖惊羽道:“这是它想重来就能重来得了的?”敖雨辛笑笑,道:“也是,人很多时候尚且不能够重来,更何况是鱼呢。我只是突然间觉得,人有时候也像这鱼一样。”她何其幸运,能够有机会再重来一次。但是面对残酷的已知,比面对未知更可怕。敖雨辛扒着木桶,喃喃道:“二哥,我怕。”“我怕我会像这鱼一样,最终还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敖惊羽道:“那就不要去吃别人抛下的饵。有二哥在,不会饿着你。”那就不要去吃别人抛下的饵。有二哥在,不会饿着你。敖雨辛听来端地一颤,仰头看着柳荫下的这一道侧影,好似只要有这个人在,她便能够心生安定,纵使往后风雨飘摇,她也再不用担心害怕。敖惊羽看过来,波澜不惊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又道:“比起做一条鱼,做个钓鱼抛饵的人不是更好。”他的三言两语,拨开了敖雨辛心中的茫然恐惧,让她也如远处那云头播撒下阳光一般,豁然开朗。敖雨辛眯着眼笑道:“二哥说的是。”这一世她不是孤单奋战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要来的挡不住,那就来好了。不光是钓鱼,做事也是一样,要沉下心来。敖雨辛静心等待,终于等到鱼儿上钩套牢,她兴高采烈地收竿。可约摸是钓到了个大家伙,在水里游动挣扎,敖雨辛毫无防备,鱼不容易拉上来,倒险些被鱼给拉到了水里去。幸好敖惊羽动作快,顺手勾臂搂了她的腰往后退些才得以避免,又帮她收竿,一看果然是个大家伙。两人傍晚而归。敖雨辛再无那种消极沉闷之态。一个月以后,该来的还是要来,挡也挡不住。京里派了人到徽州来,传达了魏帝旨意,想与威远侯联姻,娶威远侯的嫡女敖雨辛做大魏皇后。魏帝忌惮着威远侯手上的兵权,若是不派人来商议,直接下发皇诏,威远侯又拒绝的话,到时不仅有损皇家颜面,还使得皇室与诸侯之间表面维持的平和也撕破了。当然,威远侯也有那个底气和实力拒绝。但凡是个明白人就看得清眼前形势,大魏皇室颓败,此时联姻对于威远侯来讲绝非一件好事。魏帝想要他手上的兵权,可他犯不着拖家带口地往火坑里跳。况且就算是大魏兴盛,威远侯也不一定愿意把敖雨辛嫁出去。早在敖雨辛刚及笄时,徽州地界内的权贵世家,都在有意无意地打听敖雨辛的婚事。别说是徽州了,就连安陵王、赵王、梁王等那些诸侯异姓王,也有意结交这门婚事。如今天下割据,威远侯手上有四十万大军啊,这要落在谁手上,都如虎添翼。只是威远侯不想谈敖雨辛的婚事,如今他的宝贝女儿爱父敬兄,他才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呢。定要放在身边多养几年才是。因而威远侯婉言拒绝了大魏皇室的请求,这也在敖雨辛的意料之内。这次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