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趴在车窗边,轻摇团扇,听着曹悍口若悬河般讲述在河北行军的故事。有热血激动,有滑稽搞笑,更多的,却是军报上一串串伤亡数字体现不出来的惨烈和残酷。当听到香岩山血战突围,童山逃亡杀马取肉活命,恒州假扮流民四处袭击突厥粮队,李仙蕙不时紧张地掩嘴,亮晶晶的眸子闪烁泪花,跟随曹悍口中的故事,仿佛亲身去到了定州,直面凶狠残暴的突厥人。二人一路轻声叙谈着,大部分时候,都是曹悍在说,李仙蕙静静聆听。少女温柔的双眸注视着他,喜欢看他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的样子。曹悍说的口干舌燥,李仙蕙递出来一个水囊,趁着曹悍大口灌水的时候,拿一块绢帕轻轻擦拭他额头和两鬓的汗渍。“七娘”曹悍嬉笑着捉住她的小手,紧握掌心一阵摩挲。李仙蕙脸颊微红,却没有挣脱开,嗔怒道:“大胆小贼,竟敢轻薄本郡主!”曹悍嘚瑟地笑道:“曹某人也是堂堂赵郡公,三品大员,配你一个小郡主绰绰有余,不算轻薄!”“不要脸!”李仙蕙嗤嗤笑着,眉眼弯弯似月牙。两人很有默契地只谈风月不谈其他,对于李仙蕙即将和武延基定亲一事更是绝口不提。“喂,老实说,回神都之前,你是想见我多一点,还是想见姑姑多一点?”李仙蕙忽然狡黠一笑,抛出一个送命题。“这个嘛”曹悍眼珠轮了轮,一本正经地道:“左眼比较想见你,右眼想见公主!”李仙蕙嗔怒地将绢帕从车窗扔出来:“狡猾的曹蛮子!讨厌死了!”“嘿嘿~~”曹悍一把抓住使劲嗅了嗅,满脸陶醉:“真香!你不会是从怀里掏出来吧?”“登徒子!”李仙蕙羞恼地啐了口。“本郡主知道你想见姑姑,又苦于没有机会,这才想办法带你来的!怎么样,我聪明吧?你是不是要好好感谢我?”李仙蕙骄傲地哼哼唧唧。曹悍哈哈笑了起来,好个善解人意的小情人,竟然帮着自己的情郎与外人私会,这也太刺激了点。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要不然非得惹毛她不可。到了上阳宫,本以为有太平公主入住的地方,一定是热热闹闹侍卫奴婢成群,没想到却是冷冷清清,偌大的宫墙之内,走了好半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走到九华殿,才见到匆匆赶来迎接的冯全。“奴婢拜见永泰郡主,拜见赵郡公!”“哎呀冯公这是作何,快快请起!”曹悍笑着忙上前扶起他。冯全有些酸溜溜地道:“奴婢可不敢在赵郡公面前无礼!如今谁不知道,您可是当朝显贵,年纪轻轻的郡公爷,手握右卫兵马的三品大将军!”“冯公过奖啦!以往我多有受你恩惠,往后你我之间无需客套,还是像以前那般,以老友相待!”曹悍巴掌啪啪拍在冯全肩膀上,差点没把他拍散架。不过听到曹悍的话,冯全心里高兴,原本还担心他骤登高位变得骄狂。“公主知道您二位要来,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吧!”冯全领着二人步入大殿。一个白裙飘飘的身影迎上前来。没有华丽裙褔,没有朱钗玉坠,没有雍容装扮,只是一身简单白裙,披散长发,脸颊稍微涂抹粉霜,嘴唇一点殷红。“殿下这一年多来多是服白,素面朝天,今儿个还是第一次涂了些脂粉”冯全语速飞快地在他耳畔嘀咕一句。“姑姑~”李仙蕙欢喜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显得无比亲密。“拜见公主~”曹悍躬身揖礼。太平公主朝李仙蕙微微一笑,双瞳便朝曹悍望去,流露出的眼神异常复杂。“今晚我们陪姑姑好好喝几杯,我去灶房吩咐御厨做几个好菜,冯公公,劳烦你带我过去。”李仙蕙笑吟吟的,冯全急忙附和道:“噢对对,郡主请跟奴婢来!”两人快步离开大殿,把偌大的空间留给二人。太平公主莞尔一笑,转身朝殿内深处走去,曹悍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大殿西侧凭高远眺,可以俯瞰西边极远处,玉带似的黄河河道。一阵阵凉爽的风吹拂轻纱,太平公主伸手一邀,二人对案而坐。倒上香茗,却是相顾无言。曹悍静静望着她,打破沉默道:“消瘦了许多。”太平公主轻笑道:“这一年多来,我吃斋礼佛,清心寡欲,自然清减不少。”曹悍放下茶盏,轻轻握住她的手:“太平”太平公主手有些冰凉,身子轻轻颤了下,自嘲般笑道:“坊间都在传闻,我是个克夫克子的寡妇命”曹悍一愣,恼火喝骂:“谁他娘的放屁!老子查出来弄死他!”太平公主抿嘴轻笑:“一年多的征战,赵郡公倒是养出来一身浓烈煞气!你这副模样,都可以画成画像挂在门扉上当门神了!”曹悍讪笑道:“那还是算了,可不敢跟秦叔宝、尉迟敬德抢生意!”太平公主咯咯娇笑出声。看到她重新绽放笑颜,曹悍心中宽慰不少,腆着脸凑近些,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腰间。太平公主并未拒绝,顺势依靠在他怀里,轻轻阖上双眸。二人静静相拥一会。“以前我从未觉得自己老了,可那日知道你要回来,我让冯全把铜镜搬到跟前,照了照,竟然发现眼角多了几丝皱纹”太平公主喃喃说着,忽地坐起身,紧张地仰头望着他:“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曹悍轻轻摩挲着她的面庞,柔声道:“怎么会,你就是个妖精,妖精是不会老的。”太平公主抿唇,飞速地抬头在他嘴角啄了下,自顾自傻乎乎地咯咯直笑。曹悍深吸口气,低声道:“今晚我留下陪你。”太平公主重新倚入他的怀里,闭上眼幽幽道:“你这算什么?夜宿寡妇门?何况你现在可是神都第一风云人物,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岂能冒险?”曹悍轻轻在她臀儿上拍了下,恼火道:“什么寡妇寡妇的,难听死了!老子悄悄的来,悄悄的走,谁会知道?”太平公主嗤嗤笑了阵,像只懒猫似的紧紧箍住他的腰,好像恨不得要钻进他的身体里。“当日贞观殿上,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第二日醒来想起,我也是后怕不已”太平公主声音闷闷地自责道。“你老实说,武攸暨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太平公主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曹悍仰头想了想,笑呵呵地道:“是老天要收他!”太平公主眼眸划过几分异彩,没有再多问。“这一年多来,我深居简出,基本不过问朝政,但冯全时常在外面跑,打探到一些消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张易之和张昌宗的势力急剧扩张,而且几次三番插手军事,十六卫府里面,被他们安插了许多亲信圣人的身体时好时坏,常常连续半月辍朝,将群臣奏本搬到西上阁批阅。西上阁只有二张照料,连上官婉儿都插不了手。朝政军务,竟然多出自二张之手趁着太子回京,必须要找机会与二张争权,想办法拿到监国诏书”太平公主喃喃说着,好像要把这一年多来的心事全都倾诉出来。曹悍却听出几分端倪:“难怪最近我总觉得朝堂风气有些不正,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圣人年迈,精力懈怠,如果二张趁机揽权,只怕要酿出大祸。”太平公主翻了个身子让自己舒服些,“可惜圣人近来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唯独宠信二张,如之奈何?”缠腻了一会,天气炎热有些遭不住,太平公主褪下披肩半趴在案几上,摇着团扇笑道:“对了,听说你要当武三思的女婿了?”曹悍翻着白眼没好气道:“没有的事!”太平公主嘲笑了他一会,正色道:“圣人要重新打造李武联姻稳固朝堂,东宫不缺军方支持,所以圣人想让你靠拢武氏。这件事你不可明着拒绝,否则一定会触怒圣人,最好想办法,让武三思主动放弃嫁女儿的念头。”曹悍点点头道:“相王已经嘱咐过我了。可我现在一头雾水,连武三思的闺女啥模样都没见过。”太平公主戏谑道:“武卉儿模样不丑,只是脾性骄纵,到时候有你好受的。另外,仙蕙和武延基定亲,你打算怎么办?”曹悍使劲挠挠头,惆怅道:“不知道啊!事情太仓促,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这才是最让曹悍头疼的地方,总不可能再送武延基出去和亲吧?太平公主轻声道:“这件事急不得,好在只是定亲,距离真正成婚只怕要等到明年,你还有时间筹划。”曹悍点点头,目前也只能如此了。大半个时辰以后,李仙蕙和冯全才领着几名宫女端着酒菜回到殿中。李仙蕙一反常态地放下矜持,一杯接一杯饮酒不断,喝得脸颊通红,醉眼迷蒙。曹悍能感受到她心中藏着心事,也不多问,陪着她默默痛饮。太平公主并未喝多少,像个雍容大妇一般,在一旁布菜斟酒。曹悍原本以为陪一个小娘喝酒毫无压力,没想到喝到最后,他竟然也有几分醉意。李仙蕙喝醉以后早早送下去歇息,空旷的大殿上只剩下曹悍和太平公主。夜幕深深,冯全在烛台上换上两根新烛后,瞟了眼大殿深处,那飘飘纱幔之后的缠绵身影,满脸暧昧笑意地轻轻关闭殿门退了出去唐贼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