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议事过后,接下来的事情就轮不到曹悍操心了。组织谏官,联络朝臣,统一口径,再写一份掷地有声的弹劾书,这些事自然有狄仁杰他们去办。曹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做的事不需要太多人知道,李显和一干地位尊崇的拥唐重臣们心里有数就行。大朝会那日,曹悍正好轮值,怕是无缘得见那场即将打响的没有硝烟的战争。第二日曹悍早早去了左金吾衙署,赶在正午前把一天的差事安排妥当,寻了个借口跟唐先择告假溜出皇城。匆匆赶回家换了身衣服,曹悍带上鲁正元和早已备好的礼物,乘车前往宣教坊,探望在家养伤的李多祚。李多祚在辽东屡立战功,这次回来,赐爵辽阳郡公,右迁为正三品上右鹰扬卫大将军,可谓风光无限。李多祚的府邸正在由冬官主持扩建修葺,簇新的郡公府大门颇为气派。门房子进去禀报,曹悍耐心在府门前等候。“哈哈哈”一阵熟悉的粗犷豪迈大笑远远传出,一身黑色锦袍的李多祚拄着根拐杖,在两名仆人的搀扶下赶来。“之前走时我就说过,咱们将来一定能在神都重逢!瞧瞧,这才一年多时间,果然应验啦!哈哈”李多祚推开仆人,自个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反倒是走得更快。“李大将军!”曹悍欣喜大笑,赶紧迎上前,正待抱拳见礼,李多祚浓眉倒竖,撩起拐杖就朝他扫来。曹悍跳脚躲开,哭笑不得:“李大将军见面就要请我吃拐杖呀!”李多祚豹眼一鼓,嗓门如雷:“才一年多不见,你小子就混成了官场油子啦?”曹悍嬉笑作揖道:“李大哥恕罪!是小弟不对!您老如今可是郡公、正三品大员,一身虎威,我这个小小六品武官还不得战战兢兢!”“哈哈哈”李多祚粗声大笑,一拳头砸在曹悍胸口,“你小子少拍马屁!老子一回来,稍微一打听,这半年多以来,神都城里的大事,桩桩件件可都跟你脱不了干系!别的不说,你小子闯宫杀人,进了一趟六狱还能落得个全乎人出来,光凭这一点老子拍马也赶不上你!”曹悍摊手笑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李大哥还是不要取笑我了!”李多祚亲热地勾搭他的肩膀,黑黢黢的大胡子脸笑得有几分鬼祟:“这你就不懂了,进一趟六狱还能出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有这份履历,你小子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对你高看一等,说明你小子有门道,背景深厚呀!一般的小角色哪里还敢招惹你!”曹悍哭笑不得,听他这么一说,司刑寺六狱还是一个镀金的地方。“兄弟,跟齐娘子成亲了没有?生了几个娃啦?”李多祚贼笑着一副吃瓜样。“这个一言难尽,有空再跟李大哥详细说吧!”李多祚见他神情无奈不愿多谈,也就没有多问。“小弟知道李大哥养伤,特意寻了些滋补药材送来,都是东宫里的好东西。”“兄弟有心了!哥哥我正好用得上,就不跟你客气了!多谢!”李多祚一只胳膊搭在曹悍肩头,往府中庭院走去。“他娘的,在易州追击孙万斩时着了他的道,被这厮引入河谷,我这条腿就是在躲避滚木的时候坠马摔断的可惜狗日的孙万斩被张九节那龟孙砍了脑袋,害得老子没法报仇!武攸宜那贼厮就是借口老子腿断了,将老子调回云州,驻守桑干河”李多祚骂骂咧咧,讲述着他在辽东平叛的战事经过,曹悍听得心驰神往,恨不能参与其中,亲自提刀将契丹人赶出河北。说着,李多祚神秘兮兮左右瞧瞧,压低声道:“对了兄弟,武攸宜的事朝廷会如何处置?”曹悍低笑道:“昨日东宫,太子已经与众臣商议过,明日大朝会上,太子会率领谏官弹劾武攸宜,请圣人查处他的罪行!”李多祚豹眼瞪大惊诧道:“那明日岂不是有好戏看?”曹悍笑道:“李大哥正三品大将军,按制是一定要出席大朝会的。”李多祚摩挲着稻草一样的大胡子,眼珠轮了轮,摇头道:“不行!这热闹看不了!我在河北前线领军,也算是武攸宜麾下将军,若是圣人当堂问起我来,我该如何说?照实说,只怕武家人记恨在心,所幸明日称病,反正我腿断了还没长好,今日又摔了一跤!”曹悍笑眯眯地拱手道:“李大哥聪明!小弟也正是这个意思!明日那场唇枪舌剑,李大哥还是莫要掺和为好!”李多祚深以为然,叹口气道:“我一个靺鞨人,在大周朝堂上打拼不容易啊!别看现在赐爵封了郡公,又担任正三品大将军,却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全仰仗圣人信赖!太子没有登基,大周还是武氏当家,武家子弟,我却是惹不起!”李多祚这样的外族将领即便战功赫赫,在朝堂上也不见得能有多高的地位。一旦失去圣人宠信,他们只能瞬间失势,所以在朝廷派系斗争中才格外小心。李多祚能这样想,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还是很清楚的。“对了李大哥,大朝会上还要商议武举事宜,这次武举除了考察马术、骑射、器械、拳脚等科目,还要加上基础的识文断字和军报撰写陈述,另外,夏官官员向圣人建议,在这些基础考核过后,还要以擂台赛方式决出优胜者。其他科目小弟不在话下,只是马上兵器一项稍显薄弱。在九梁山时李大哥曾经说,要为我引荐薛仁贵的儿子薛讷,就是不知薛讷在何处任职?”李多祚笑道:“我跟薛讷也有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在辽东时我托人打听,他去年调到夔州担任司马,之后我便写信给他,这才又恢复了联系。薛讷这次也要参加武举,他早早告假回到神都,此刻应该就住在正俗坊薛家老宅。”曹悍讶然道:“薛讷也要参加武举?”李多祚唏嘘道:“薛讷混得可不算好。薛仁贵兵败大非川后被削职为民,他薛氏南祖一脉便受到牵连,一蹶不振。后来起起落落,直到永淳元年(公元682年)以年近七旬的高龄取得云州大捷,朝廷才重新认可他的功绩。只可惜没多久,薛仁贵便旧疾复发离世,高宗皇帝也在不久后驾崩。之后朝局混乱,薛家自此淡出朝野。薛讷如今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一身武功却无施展之处,一个蓝田县令他当了快十年,好不容易才升迁为夔州司马。这次参加武举,也是为了实现他继承父志,领兵作战的夙愿。”曹悍皱眉道:“这么说,薛讷对武举志在必得?那我上门向他求教戟法,是不是不太妥当?”李多祚笑呵呵地摇头道:“放心,薛讷是个忠厚之人,和他爹一样,一门心思都在行军打仗上。如果你真的适合学习薛家戟法,他一定会悉心传授于你的。就明日吧,备下些礼物,我们上门去见他。”曹悍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准备一番。”李多祚大咧咧地道:“用不着什么奇珍异宝的见面礼,要送直接送他几箱子铜钱最实在!那家伙你不知道,忠厚木讷,不擅交际,更不懂经营,除了俸禄和一些田产,家里几乎没有其他进项。就算你送他金银玉器,过不了多久也会被薛府的人卖掉贴补家用。”曹悍抚了抚额头,苦笑道:“如此说来,的确直接送钱最实在。”这位将门虎子还真是勋贵中的一股清流,凭借当年薛仁贵如日中天的名望,他的仕途起点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门郎,更是在一个县令的职位上耗去十年,该是多么淡泊名利的性子才耐得住这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