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猷殿内,武则天高坐御位,高延福和上官婉儿侍立两侧。望着殿中垂头肃立,默然不语的李武王公和朝臣们,武则天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殿中数十人不自觉地站直腰杆,脑袋却越发低下,生怕被圣人点名提问。烛龙门宫门将李承况一只胳膊吊着绷带,上身缠着纱布,满脸羞愧地跪在大殿正中。左千牛卫将军杨玄基大踏步进到殿中,单膝跪下道:“启禀陛下,臣已将曹悍押往司刑寺六狱,遵照陛下旨意从严羁押!”“退下吧!”武则天冷声道。杨玄基行礼,退出大殿时很隐蔽地朝太平公主投去一记眼神。武则天朝下望去,目光落在李承况身上,冷冷地道:“李承况,太子保荐你为内宫守将,朕才让你负责守卫大业、烛龙二门的。可你呢,如此轻易就让人闯进内宫,这要是遇见刺客,朕在这后宫之中,岂不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李承况脸色涨红,重重叩头:“臣死罪!”武则天有些恼火:“亏你还号称宗室第一高手,连个曹悍都挡不住!”李承况低头咬牙,若是面前有道裂缝的话,他一定想都不想就钻进去。左金吾大将军魏元忠揖礼道:“陛下,曹悍武艺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李将军一时不慎没有将其拦住,也是情有可原。”左监门大将军赵承思也说话道:“陛下,李将军都挡不住的人,换谁来了结果都差不多。除非用弓弩合围将其射杀,否则依靠这么点人手,想留下曹悍确有困难。”武则天沉着脸望向李显:“太子,你觉得李承况失职,该如何处置?”李显忙躬身唯唯诺诺地道:“一切听凭圣人决断!”武则天沉声道:“李承况降三级,罚俸一年,仍以宫门将留用,若再出差池,朕数罪并罚!”李承况如蒙大赦,急忙叩头道:“臣多谢陛下开恩!”武则天不耐烦地挥挥手,李承况忙起身告退离殿。大殿气氛再度陷入冷肃当中。“都说说吧,曹悍一案,该如何处置?”武则天凤目扫过殿中众人,面无表情地说道。站在前列的邺国公张昌宗当即满脸戚然地恨声道:“陛下,曹悍闯宫杀人,害七郎性命,此等骇人之举竟发生在内宫,简直是闻所未闻!若不将曹悍斩首示众,如何振纲纪国法?”张易之俊脸一片哀伤地说道:“依律,曹悍当斩!”“如此耸人听闻之恶行,与谋反何异?该斩!”“一个东宫亲卫,闯进烛龙门行凶杀人,血溅内宫,国朝有史以来还是首次!此等目无圣上,藐视国法之徒,不杀不足以明正典刑!”“臣等附议”当即,就有一批数量不少的朝臣表态支持二位国公。今日太初宫警铃四起,数万兵将调动,弄得皇城之内一片人心惶惶。武则天闻讯后在徽猷殿召开紧急朝会,同时传令卫府和北衙禁军不得擅动。由于时间紧迫,只是将今日在皇城各衙署办公的首脑大臣们召集起来,人数不算多,却几乎都是朝堂上的实权派人物,规格足够高。武则天听罢,没有表态,看向李显:“太子,你说呢?”李显胖脸渗出一层油汗,嗫嚅着道:“曹悍冒犯宫禁,行凶杀人,确实确实罪无可赦,儿臣儿臣不敢为其辩驳,一切听从陛下发落”武则天凤目深处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点点头不作任何表态。垂手肃立的武三思眼里闪过些讥讽之色。李旦神情平和,不见丝毫异象。太平公主长眉微挑,眼眸里有些失望。她很隐蔽地朝后打了个手势。当即,朝臣队伍里,就有大臣站出来朗声道:“启禀陛下,臣秋官侍郎薛季昶有话说!”武则天凤目微凝,看了眼神情淡然的太平公主,沉声道:“讲!”薛季昶高声道:“依臣之见,此案疑点颇多,决不可轻易地以处死曹悍完结!譬如说,尚食局司膳为何会出现在鹿宫苑?明明入宫时辰未到,安定公主为何不顾李将军阻拦,要去上清观敬香?最重要的是,东宫司议郎张昌义,又是如何出现在鹿宫苑的?还有左千牛卫宗申?诸多疑点还有待调查清楚”东宫左庶子李怀远也站出来附和道:“陛下,张昌义当日应该是在左春坊里值事,不知为何会擅自闯进内宫。”“臣附议!安定公主与张昌义同时出现在鹿宫苑,其中有何隐情?”“这二人莫非咳咳此案太过蹊跷,请陛下详查!”一片嘈杂声嗡嗡响起,有不少太平公主麾下臣子跟着嚷嚷起来,还有一些东宫属官和支持太子的朝臣见状,也跟着附和起来。剩下保持沉默的,基本上都是以梁王武三思为首的武党派系。武则天轻咳一声,大殿瞬间安静。“梁王,你如何看?”武三思微微一笑,揖礼道:“陛下,臣觉得还是先调查清楚再下论断为好。”武则天点点头嗯了一声。张昌宗红着眼睛悲愤地道:“陛下!七郎的头颅都被曹悍砍下,面目全非,死状可怖,还扬言要杀安定公主,此等悖逆狂徒,眼里根本没有陛下和朝廷,不杀如何能服众?”张易之余光瞥了眼武三思,行礼道:“陛下,若是查实张昌义无旨擅入内宫,有违法度,臣等绝不敢有丝毫包容。只是张昌义已死,再追究他的罪行没有意义,但杀他之人是何罪过,请陛下严查!”“请陛下严查!”大殿内响起一片附和声。武则天稍作思索,凤目扫过众臣,威严的声音响起:“此案,朕交由司刑寺少卿崔神庆主理,秋官侍郎薛季昶副理,一月之内给朕调查清楚!司刑寺和秋官务必全力配合。”“臣等领旨!”司刑寺和秋官的一应大臣躬身领旨。“免除曹悍东宫亲府旅帅一职,由司刑寺六狱羁押,严加看管,不得有误!”太平公主蹙紧眉头刚想要站出来说什么,身旁的李旦轻轻碰了她一下,微微摇头。太平公主咬咬唇,伸出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散了吧。”武则天起身快步走下玉阶,从大殿侧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