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已近立夏时节。天气渐渐炎热,堵河过了一次小汛期,河面抬升,水量激增,水势变得汹涌起来。堵河河运迎来了一年中最为繁忙的旺季。堵河里的鲫鱼、鲤鱼还有鲈鱼也到了最为鲜嫩的时候,河面上时常可见渔船出没,竹山县家家户户的餐食里,也多了一道可口时鲜。齐氏熟食铺最近推出的鱼脍反响不错,深得食客们的喜爱。一大清早,齐丁香便来到码头,准备再收购一批鲜鱼,运回去制成鱼脍售卖。今日天气阴沉,空气中弥漫薄薄水雾,估摸着再过两个时辰,便会有一场大雨降下。齐丁香撑着油纸伞,轻提裙裾,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齐娘子来了!”“嫂子好!”“叫什么嫂子,悍爷说啦,要叫那啥来着老板娘!”“嘿嘿老板娘好!”一进码头,一众船工力夫们便七嘴八舌的嬉笑起来,都是些光膀子的精赤汉子,平日里三句话不理荤段子,这会见了齐丁香,却是一个个只敢咧嘴傻笑,搓着手站得远远的打招呼。齐丁香脸蛋红扑扑的,不停朝众人颔首示意,遇见相熟之人,还会驻足轻声闲谈几句,询问一下家长里短。刘达从一艘货船上跑下,这几日活计多,他就住在码头,日日忙得不可开交。“齐娘子怎么亲自过来?要鱼的话,招呼一声,我派两个兄弟给你送进城就好。”刘达浑身汗淋淋,撩起肩头毛巾擦擦额头脖颈,一拧便是一滩水。往来多了,齐丁香对刘达改观不少,知道他不是那种欺压良善的恶霸,心中对他的畏惧也淡了许多。齐丁香轻声道:“天气炎热,鱼肉放久了易坏,趁着时辰尚早,还是我亲自过来挑选比较放心。”“齐娘子做事细致,用心,难怪食铺生意好!我大哥可真有福气,以后躺家里啥事不用愁,还能大把的挣钱!”刘达咧嘴笑道。齐丁香脸颊发热,慌张似的左右看看,生怕刘达的玩笑之言被旁人听了去。“对了,我大哥呢?他咋不陪你一起来?”刘达问道。齐丁香细眉微蹙,轻叹道:“曹大哥这几日似有心事,常常独自喝闷酒,昨晚喝的多了些,睡的沉,我便没叫他,让他多睡一会。”刘达搔搔头,说道:“好像是李三郎一伙人无缘无故消失了,我大哥找不见人,有些郁闷。没事,待会我送齐娘子进城,顺带问问大哥究竟怎么回事。”齐丁香想了想,反正待会也要请人把鱼送进城,跟刘达同行也好,便点头答应了。“附近的渔民和张老四熟悉,谈价的时候有他在场,这价钱还能再便宜点,齐娘子稍等,我去叫他。”齐丁香等了片刻,刘达叫来张老四,两人陪着她去找那些渔民交涉。临近中午,齐丁香挑选好了三百斤鲜鱼,都是昨夜里刚捞的。用两辆牛车拖着,刘达又叫上两名弟兄,一同护送齐丁香回县城。离开码头时,有一名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与他们擦肩而过。那男子斗笠压得很低,刘达看了他一眼,没看清相貌,也未多心,驱赶牛车沿着土路缓缓行驶。小汛期刚过,码头进入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各路商贩、找活的船主、趁着忙季来赚点外快的乡民,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看见生面孔一点不奇怪。等刘达一行走远,那斗笠男子又回到路旁,远远的看着他们。斗笠檐下,露出王猛的面孔。他紧锁眉头,神情有些异样,犹豫了会,没有跟上去,压低斗笠,快步进了码头。在一片忙碌景象的码头里,根本无人会注意到他。码头西边停泊着大小船只数十艘,王猛四处看看,矮身钻进一艘略显破旧,毫不起眼的乌篷船里。狭窄的舱室内,还有两人,正是李三郎和程伯献。李三郎侧躺在榻上,闭眼假寐。程伯献靠在角落,拿一块油布细细擦拭一杆铁槊头。王猛跪坐在案几边,从包袱里取出一壶酒和几张烙饼,还有一包撕碎的炙羊肉。“殿下,我已打探清楚,张彦起明日便会抵达竹山。”王猛轻声说道。李三郎依旧侧躺着,身子微蜷,背对着他,嗯了一声以作回应。程伯献坐到案几边,拿起一张烙饼狠狠撕咬一口,抓了些羊肉裹进饼里,三两口就解决完一张厚厚的烙饼。每日待在这破船上无所事事,他只能化无聊为食欲。王猛又说道:“夏龙传来的消息说,张彦起此来是为了确定殿下的身份,如此推断,只怕张氏从武家人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殿下避而不见,会不会更令张彦起心疑?”李三郎慢慢坐起身子,揉揉发酸的脖颈,稍稍整理头帻,笑道:“此刻,恐怕我秘密出现在房州的消息,早已传遍神都大街小巷,张彦起听到风声不足为奇。我出城暂避不与他碰面,倒不是担心被他揭穿身份,而是怕身份过早暴露,对我收服曹悍不利。此事我还未想好如何做,索性出城躲躲。”王猛恍然,原来殿下悄悄离开竹山,是为了不在曹悍面前过早显露身份。“殿下,刚才属下回来时,发觉有一伙人尾随那齐氏熟食铺的女东主齐丁香离开县城。那伙人似乎欲图不轨,只是当时道路上往来之人众多,他们没有动手,在半道上就消失不见。齐丁香买了一批鱼,和刘达一同返回,属下回码头时正巧碰上他们离开。此事,属下觉得有蹊跷。”王猛沉声道。李三郎皱眉沉思了会,像是敏锐的觉察到什么。程伯献嘴里塞满饼子和肉,含糊不清地随口道:“那齐丁香和曹大哥关系斐然,莫不是冲着曹大哥去的?”说罢,他手中卷饼夹肉的动作一滞,连他自己也愣住了。李三郎看了他一眼,呼地一下起身道:“如今在竹山,敢打曹悍女人主意的只有巴叔言一人!巴叔言乃是张氏狗腿,此事只怕与张彦起到来有关!事不宜迟,我们赶去看看!”王猛点点头,之前他就有心提醒齐丁香小心,只是他习惯凡事听命行事,这才先赶回来禀告李三郎。程伯献三两口吞下一张饼,取出槊杆插上槊锋,一副救人心切的样子。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何时对曹悍的事如此上心。三人下船离开码头,往县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