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霍玄不必亲自来接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走在河边不见尽头的青砖路上,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间或小跑两步,漆漆脚步轻快。而肖折釉的脚步是稳的,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
他侧过头,望向清澈河水里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哥哥”的情景又闯入脑海。
不能再想,他别开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边,待三个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云夫人亲切地将三个孩子拉到二层。等了许久,船还没有动。
漆漆有点不安地小声嘟囔:“霍将军该不会后悔了,把咱们赶下船?”
肖折釉皱眉看她一眼,漆漆不乐意地吐了一下舌头。
又过了两刻钟,云夫人重新上来,捧着一套新衣服递给肖折釉,笑着说:“表姑娘试试这身衣裳合不合身。”
这是嫌弃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窘迫来,她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什么,扮出欢喜而感激的样子,说:“多谢云夫人。”
待她换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船终于动了,肖折釉望着两岸退去的景色,心里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她早已把这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贵荣耀而又虚伪险恶的明定城。
肖折釉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陶埙。云夫人曾交代过让他们什么都不用带,可肖折釉还是悄悄带了一个陶埙在身边。
漆漆不经意间看见坐在一旁的云夫人赞赏地望着肖折釉,她皱了下眉,也把随身带着的一个陶埙拿出来,捧在手里不放。
哼,就你想着阿爹和哥哥?我也想着哩!
乘船的时候,船上除了霍玄和三个孩子,只有船夫和云太医夫妇。可船行十余日,他们就下了船换成马车。
换了马车,霍玄的那队冷面青衣卫便出现了。
漆漆不像肖折釉和陶陶曾见过霍玄的侍卫,她睁大了一双杏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扯了扯肖折釉的袖子,有些畏惧地小声问:“姐,这些人打不打人呐?”
“打,打断腿那种。”肖折釉一本正经地说。
肖折釉折回榻边,凑到纪秀君耳边,急切地说:“嫂子,你有身孕了,你听见了吗?”
纪秀君还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听见。
大夫开完药方,就被守在二楼的侍女带了下去。不久,苏若云上来安慰三个孩子几句,又交代他们不要乱跑,不许出去。
肖折釉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答应,待苏若云离开以后,她却沉思起来。
他们被带上船的时候,她看见罗立风派侍卫打发围观的人,而且她也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罗立风的身份。肖折釉看得出来罗立风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为什么呢?怕谁知道?
肖折釉不由想到了霍玄。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怕事情闹大?霍玄不是南广州的人,想必是差事在身,不久后就会离开。如果真的是因为不想让霍玄知道这件事情,等到霍玄离开以后,这些人会怎么对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漆漆、陶陶,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照看嫂子。姐姐下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漆漆和陶陶都紧张地望着肖折釉,想来他们两个今天是真的吓着了。
肖折釉把小几上的一盘鲜果和糕点端到两个孩子面前,道:“姐姐下去看一眼,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两个听话,不要乱走。”
小孩子还是得用好吃的东西来哄。
肖折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下去。一层的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女都没有。
霍玄和罗立风正踏上船板,赵德越居然也在后面跟着。赵德越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只是做做样子?肖折釉略一思索,小跑着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肖折釉听见三个人逐渐走近,可是谁也没说话。不久,肖折釉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蹙着眉向后挪了挪,又担心碰到桌子发出声音来,也不敢再乱动,就这么对着眼前的靴子。
这脚可真长……肖折釉悄悄伸出小手比量了几下。
赵德越直接跪下了,“霍将军,是我一时糊涂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罗立风看了一眼这个表弟,不由皱了眉,埋怨他太不会说话了。他笑着上前走了几步,立在霍玄身边,斟了一杯茶,道:“霍兄,让你看笑话了。”
“这事不归我管。”霍玄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着浮在面上的茶叶。
赵德越一喜,以为霍玄不会掺和。而罗立风却没摸透霍玄的意思,他略一想,笑着说:“也是,霍兄这次来可是有要事在身的,哪里能管这些小事。不过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切还是按律来办比较好。”
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霍玄的神情,然而霍玄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罗立风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来人,把赵德越送去衙门。”罗立风吩咐侍卫。
他又在赵德越要开口之前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赵德越愣了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想着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舅舅才不会不管他呢!
赵德越被带走之后,罗立风不再提此事,而是和霍玄说些南青镇的事情,间或提及自己的几位兄长。
大多时候都是罗立风在说,霍玄很少开口。
罗立风是个会看脸色的,他笑着说:“霍兄,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若云。”
霍玄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等到罗立风出去了,霍玄阖了一下眼,然后双手搭在桌沿,将方桌朝前推去。船舱里的木桌本就不重,可轻易推动。
方桌四面垂下来的绸布划过肖折釉的头,她慌忙将头顶的绸布掀开,对上霍玄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