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七中学。
短暂的寒假后,骆缘以不悲不喜的平静心情,重归校园。
班上的同学与自己的小团体扎堆地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寒假里做的事,兴奋热络得仿佛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
骆缘抿了抿唇 ,望了眼一堵堵高墙似的,挡住课桌内部的背影。
他们坐了她的位置,没人发现她来了。
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吧。回到班级的同学,哪有老老实实坐到位置等上课的,全都是趁上课前,争分夺秒去找自己朋友讲话。
没朋友的骆缘,是很容易被忽视的一个异类。
不合群、内向,是不知何时被贴上的标签。刚入学时,她也提醒过自己,要努力去跟大家交朋友。
一开始,同学们互不相识,骆缘跟随着一个可能会形成的小团体,课间和午休总是常走到她们附近。
后来,这个小团体真的形成了。但她们中,并不会有人叫上她,课间不会、午休不会、早操后一起回教室时不会、体育课分组活动时不会,骆缘要是在旁边,她们倒也不会主动赶她走。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呆着,所以尽量地,跟紧她们。
某次做完值日生,没有人等,赶去食堂,无意中听见了那个小团体的议论。
[“你们说,‘她’做值日,我们没有等她,真的好吗?”
“啊,跟她讲话好尴尬啊。”
“总觉得她阴气森森的。”
“是啊,酝酿半天,给她抛了个话题也不会接话,真心聊不来。”]
因为怕不合群,所以努力融入,最终彻底失败。
这事的性质却也扯不上校园霸凌,有处申诉……做朋友的事,全看个人意愿,老师也管不着。
别人找朋友,一个个找得好好的,只她不行。
没人愿意理她,怪不了别人,是她自己的问题。
骆缘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像她的小学。
一个人在位置上午休,一个人吃饭,体育课分组活动,听从体育老师的分配。
大多数时刻是不难的,不用笑、不用说话、不用找话题,还多出了很多的空余时间,而小部分时刻……忍忍也能过去。
立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骆缘掏出书包里的言情小说,低头翻看起来。
没有朋友,自然没有人能为她发声——“你们这些聊天的,能不能让开啊,这是她的位置”。
她自己,就更不敢说了。
看书,看课外的书,不会被嘲讽“真努力学习啊”,招致反感。
同时,她显得有事可做,占她位置的同学一会儿看到她,也不会感到尴尬。
班主任的到来是解放。
教尺一敲,同学们作鸟兽状散去。
位置空出来,骆缘立刻抱起书包,回座位坐下。
和朋友聊得差不多,跟别了几个星期的同桌、前桌,后桌也要问候,即便同学们已经坐好,底下的窸窸窣窣声仍旧未停。
“全部安静!”
班主任皱起眉头:“你们要讲的话怎么这么多啊?一个寒假没见,你们这张嘴是快被憋死了还是怎么样,拉链一拉下,一会儿都难消停?”
同学们哈哈笑起来。
骆缘在笑声中合群地咧了咧嘴,实际上,完全没懂有什么好笑的。
上课的时间最好混。
她不传小纸条、不讲悄悄话,看看黑板、抄抄笔记,几节课就过去了。
中午午休,骆缘没打算去食堂吃。
食堂吃饭是一排排的长桌,大家成群结队地,划分了阵营。
被孤立,算是孤立出了门道。她通常会去校外的店里解决午饭,稍微多走几段路,但能吃得比较自在。
兴兴复印店的拐角,长楼梯一路通下去,尽头有一家私营的,偏僻的小吃店。
门帘被陈年的油烟污垢,染成腻手的黄色;狭窄的店门口立了块纸板,上面用粗体的黑字写着“一元进店”。
骆缘发现这家店的时候,心情像是发现了宝藏。
小吃店的空间窄小,统共放了两张桌子、八张凳子,要是坐满了人,连个伸懒腰的空间都腾不出。
它隐没于繁华的校区,默默开在地底,看上去黑不溜秋又脏兮兮的,乏人问津。
发现这店以后,她来这里吃了二十几次的午餐。碰到最多人的时候,也不过坐满了一张桌子,碰到同班同学的机率几乎没有。
“老板,我要一份拌面。”
骆缘选了最靠里的位置坐下,翻出钱包里的一元钱。
——拌面一块钱一碗,不点饮料的话,老板会附送一小碗免费的清汤。
——这么便宜的面,却分量超足,还很好吃。
本来选择这家店,是因为偏僻,到现在她反而是被它的味道吸引了。
面来得很快,昏黄的白炽灯光线下,它仿佛被一圈圈的光晕包裹。
骆缘食指大动,取了双一次性筷子,准备拌一拌这热气腾腾的小可爱。
“一碗面。”
门帘一晃,进来个人。
声音和他带进来的气息一样,有点冷。
硬币掷入收钱的箱子,“锵”地清脆一响。
骆缘抬抬眼镜,看向来人的方向。
第一眼着实有些惊艳,温馨的暖光中,他的侧脸线条却是无比的明晰。
发如漆、眼如墨,少年的存在像是撕裂了这个小空间里积攒的暖意。
格格不入,像一把刚出鞘的剑,冷淡而锋利着。
“嘎吱——”
塑料椅发出凄惨的嚎叫,他在她旁边的那桌坐下。
骆缘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碗,懵懵懂懂察觉到……危险。
打火机点燃香烟,红光在他的指尖闪烁。
她用余光瞥着,只能看见那漂亮的手指,不耐烦地轻敲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