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认为‘别人很尴尬所以我担心’这种□□的理由能够骗过伊惹。
她对我太熟悉了,她知道我微弱的表情变化代表着什么,并且能够从我常年瑟缩而温和的脸上看出我所有的心情波动,即使在别人看来,我始终是一只一戳就会跳起来逃跑的懦弱的兔子。
她可能知道我并不是想要谈恋爱,也没有对付世超有着什么我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感情,但是出于一些不知名的理由,伊惹在今天下午放学后敲开了我家的门。
事实上伊惹经常来我家玩,两家人就住在上下楼,双方父母都很愿意自家女儿身边有一个玩伴,更何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家长眼中伊惹就像是我的保护神,我爸爸妈妈都非常喜欢她。
我不知道伊惹是怎么对我父母说的,但是她进到我房间关上门之后,她已经得到了我父母的许可,今天晚上要跟我睡一张床了。
她是吃过晚饭来的,身上透着一股很清新的番茄的味道,面无表情的坐在我旁边,看我一本正经的写作业。
“妞妞,我要跟你谈谈心。”她忽然开口,我一抖,化学试卷上被划了一条中性笔线。
“好、好的呀。”我点了点头,继续写我的作业。按照以往的经验,对付伊惹顺从永远比抗拒容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伊惹很奇怪。她伸手慢慢的勾住我垂下来的头发,虽然摆出了一张‘啊我不会打扰你’的脸,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她的反常。
“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她问。
有些事情伊惹知道,但是她知道的仅仅是个模糊的概念,毕竟朝夕相处,我的异常举动根本就瞒不过伊惹。
我们的默契在这里也有所体现,我不说,她也不问。我不知道伊惹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真的是相信着这种奇异的平衡,长久以来对这个话题的避而不谈,让我有了我可以守护住我眼睛的秘密的错觉。
我的异常,是从非常小的时候开始的。路灯下扭曲诡异的影子,四肢着地从草丛中飞快爬进十八楼人家窗户的女人,蹲在垃圾桶旁边咯吱咯吱嚼着骨头的女孩子,站在楼道角落里小声抽泣的灰衣男人,以及叼着鲜红色的流血的内脏的流浪狗。
一切被常人视而不见的东西,都曾经是我的噩梦。
这些东西对我有着一种未知的亲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这种亲密逐渐转变成了尊敬甚至畏惧。
伊惹没有去洗澡换睡衣,她还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随手掏一下就是一块薄荷糖。她把糖塞进嘴里,粉红色的舌头卷着淡绿色的糖果,像是一只求偶的相思鸟,带着繁殖一样的毅力:“妞妞,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我不叫妞妞。
“伊、伊惹。”我转了一下笔。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伊惹。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原本她还愿意伪装出一张笑眯眯的脸来套我的话,这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狰狞,她伸出手啪嗒一下就把我的笔拍了出去。
“你再转一下试试?”
我沉默着把笔捡起来。我很清楚伊惹。别人看来她冷淡傲气,带着合理的锋利温和,但是就像是只有伊惹才能够看到我真正的想法一样,只有我,才知道伊惹是一个多么暴戾的人。
偶尔显露的寒光,最让人不寒而粟。
但是我不怕。谁都可能因为了解到了伊惹真实的性格然后恐惧,只有我不会。理由太多了。
伊惹冷着脸看着我默默的把笔捡起来。她这种表情才是我最常见到的。伊惹的笑容可以毫不吝啬的给任何人,除了我。
而且在我的记忆中,伊惹的笑容,往往跟恶魔的糖果挂钩的。
“说不说随你。”伊惹伸个懒腰,上床盖被子侧过身去背对着我:“上来睡觉吧。”
我没有说话,飞快的合上书扣上笔,连澡都没有洗就上了床。伊惹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其实连我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伊惹会对我有这种奇怪的占有欲——占有欲,应该是可以这么来形容伊惹对我的感情的。
她开口问那一句话,实际上并不是在意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只是在警告我不要去再接近付世超——她从小就不喜欢我靠近别人,甚至会对我有自己的秘密这一类的事情莫名生气。
我平凡普通,这两个近义词可以叠加放在我的身上使用。普通的马尾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成绩普通的长相普通的眼镜普通的人际关系,不普通的只有伊惹,但是伊惹跟我这个‘个体’本身具有的特性毫无关系。
可是谁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伊惹很快就睡熟了。我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伊惹安静地躺在我身边,今天晚上没有星星,相对的月色异常明亮,伊惹的皮肤像一块羊脂玉,嫩滑的不可思议。我坐在床上,有些伤心的看着她。
直到有东西敲响了我的窗户。
一只黑猫蹲在我的窗口。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翻身下床,然后把椅子搬到窗户旁边,有些笨拙的站在了阳台上。
黑猫蹲在我的身边。
混沌的黑夜像是一片黑色的海,粘稠的云朵像是波涛起伏的浪,悍然遮住了上空所有的光亮。我站在普通民居的四楼的阳台上,与一只黑猫并肩。
谁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你总是这么不负责。”黑猫摇了摇尾巴,一双猫眼中满是轻蔑:“那东西跑了大半年你上周才发现。这么长时间下来鬼才知道它在哪里。”
我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熟睡的伊惹一眼:“我不是故意的。”
“每次都是这个理由。”黑猫伸展了一下身体,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我紧随其后——穿着我的绿色四叶草的睡衣跟一双毛茸茸的拖鞋。
这只猫叫颍川,在我非常小的时候就已经陪伴在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