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半晌白穂轻声道:“你出去吧,让子夙进来。”
邢阳后退两步,却在即将退出的时候骤然转身,大步冲向床边,一把掀开了纱幔!
白穂眼睛璀璨明亮,在黑暗中像是一轮散着暖光的小太阳,正震惊的看着邢阳——而她脸颊的边缘,却粗糙如同枯木,半具身体都裸/露在外,手脚已经化成了干柴,深深的嵌入木床中。
怪不得要挡上一层纱幔。
怪不得她要躺在床上。
邢阳跪了下来。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太多东西,闭关无意识,穿书进来的十几年在他印象中其实只有几个月,邢星曾经提到过的白穂的死法像是一口巨大的铜钟,被她干枯的手脚悍然敲响,层层回荡在床上。
“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灵泉枯竭、原身萎靡”竟然是这个意思……
三千多岁的人了,天真烂漫的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喜欢种花养草,经她手播下去的种子连水都不用浇……这一路走来,满院子枯竭的草木也都有了解释。
她的本体是株草。
白穂呐呐道:“阿阳……”
邢阳从喉咙中发出了一身沉闷的呻/吟。他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渡过一阵灵气,谁知道白穂经脉中灵气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将他那一缕试探直接击了回来——索性邢阳收得及时,没被反伤。
邢阳低声吼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说?!”他直起上半身来想要查看白穂的身体,却被她拦住了,“先、先别!”
白穂红着眼,委委屈屈道:“所以都说了让你赶紧去天道宗嘛……”
邢阳气结,外边兰子夙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师尊?我能进来了么?”
白穂急道:“你先出去!先出去!别多说啊,我、你去天道宗把戚观水接回来,他能救我,真的。”她眼睛又亮又圆,透着一点委屈:“本来想瞒着你的,谁知道你忽然冲过来。”
邢阳又气又恨,伸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就说不对劲儿。平日里白穂蹦蹦跳跳,比陀从枫还要轻快几分,仰白玉几个经常骗着她玩,几颗糖果都能让她眉眼弯弯笑上好半天。今晚气氛太诡异,他一进门就疑窦丛生。
白穂哼哼唧唧得意道:“白玉骗我那么多次,这次我也骗骗他——不过我现在这样子的确不能让他看到,吓哭了还要哄,真是麻烦死了。”她催促道:“你赶紧跟从枫一起走吧,子夙那边我还有些事情要吩咐。”
邢阳这才无奈的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兰子夙跟她擦肩而过。青年面色难得沉稳,手无刀刃,一身轻便的走了进去。他走到床边坐下来,毫不犹豫掀开了被子。白穂嗷呜叫了一声,委屈巴拉的看着他。
兰子夙冷道:“嗷呜什么?你又不是狗。”
白穂笑眯眯举起了一根枝干——少数的、没有跟床连起来的枝干弯弯绕绕,扭成了一只狗的模样,她笑眯眯的、调皮的又‘嗷呜’了一声。
兰子夙悄无声息的看着她。他伸手拽了一下白穂的手臂,纹丝不动。白穂声音轻巧的劝道:“不要拽啦,没用了。”
其实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够用斧头将全木的床劈开,就会站在满地碎屑中发现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白穂身体木化的部分根本不像是邢阳看到的那样、仅仅与木床连接在了一起。那些由肉体化成的枝干,已经径直钻入地下、到了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深度。
“他们的任务我都给分配好了,你不用担心。”白穂虚弱又愉快的笑了,她抬手擦干净青年身上的眼泪,柔声道:“没关系啦,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妙春峰肯定已经稳定下来了。”她翘着尾巴道:“我厉不厉害?”
没有人回答她。
兰子夙像是窗外那一片枯黄的草中微不足道的一根一样,丧失了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