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超打来电话的时候约莫是下午六七点的样子,陆飞正慵懒地躺在床上捏着张收费单研究这几天的医疗费,跟闫绍直呼大城市坑人,就这些钱已经够他一个月生活费,实在肉疼。倪超那边有点吵,他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猜猜我在哪儿呢?”陆飞挑了下眼皮,把手里的单子扔在一边,“哪儿?”“巴音布鲁克。”倪超枕着手臂躺在柔软的草原上,惬意地说,“大草原啊。”陆飞从床上坐了起来,举着手机笑了,“怎么去这么远?”“野炊啦。”陆飞捂着嘴咳嗽了一下,“靠,你可以啊!”倪超拽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西北的天跟北京时间有大约两个小时的时差,他这边太阳高挂,头顶的天湛蓝,“可不是,我给你讲,这次因为山上下雪独库公路封路了,我们绕着天山过来的,这一路,惊险又刺激。”闫绍见陆飞打电话,自个觉得无聊,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拿遥控器调台,跳过几个台拨到体育频道时被陆飞吼了一声。他抬了抬手指,拿开耳边的手机,“拨回去,看十一台。”闫绍顺着他的意倒回去一看,撇了撇嘴,“戏剧台有什么好看的,我要看球赛。”“快点儿的。”陆飞踹了下他的腿,“倒回去。”倪超在电话里喂喂了两声,“你干嘛呢,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听见了听见了,你说你找了个女朋友。”陆飞扯了下唇,调侃道,“上几垒了?”“去你妹的,我们很纯洁的好不好。”倪超却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将将上二垒吧。”陆飞盯着屏幕眯了眯眼,说了声漂亮。倪超仰着下巴,“那可不,这的妞儿都特漂亮,我那个啊,最漂亮。”陆飞骂了句老色.批,“我发现你这人挺肤浅啊。”倪超听了哈哈笑,又听到陆飞问道倪香。“我姐啊,今天好像直播决赛,不过我相信她,不用看就知道是冠军。”陆飞也笑,“你倒是挺自信。”倪超哼笑一声,说那些女人里面就属我姐最有灵气了,两人聊了几句,他问道:“对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陆飞调整了一下靠在身后的枕头,“我啊,挺好的,都挺好。”“遇上称心的妞儿了没?”“我哪儿像你啊,过的这么快活。”陆飞仰着头看向天花板,“我啊,现在只想找个有神龛的地方,拜拜关公关二爷,求他发发慈悲,让我这一生顺风顺水事业恒通。”“你还挺迷信。”倪超吐掉嘴里的草,“诶,尽早谈个啊,不然每天自个打手.枪也挺没劲。”“去你妹的。”……撂了电话,陆飞的腿撞了撞坐在他床上的人,“声音开大点。”闫绍扭过头惊喜地说,“诶,电视上这个二号女生好漂亮,那小腰不知道有没有一尺六,我感觉两只手就能握住,这腰我能摸一辈子!”一只枕头砸到他后脑勺,“龌龊不龌龊啊,人正儿八经舞者,轮的着你意.yín ?”“靠!我就说一嘴,小姑娘在电视里,我又见不着。”陆飞吊着眼皮看电视,“什么小姑娘,论岁数,我们得叫她姐。”“长得真好看,想……”闫绍话还没说完,被陆飞一脚踹到地上,“操!陆飞你作死啊?我看你是病好了活过来了!”这间三人房病房,旁边那户是个小男孩,看着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小孩悄悄下床去拿遥控器,陆飞眼尖,立即按住床上的遥控器。小孩抬头巴巴地看着他,小小声地说:“哥哥,我要看动画片……”大掌揉了揉他的脑袋,“看动画片伤眼睛,乖,让哥哥看会,一会再给你好不好?”闫绍找了个硬板凳坐在旁边,冷眼看陆飞装温柔,骂道:“衣.冠.禽.兽。”陆飞把小男孩抱上.床,“贪吃蛇会玩不?”小男孩点点头。陆飞立即把自己的手机塞给他,“玩吧。”——一天前。后台休息室。“诶,香香,我听说明天现场会来一位特邀嘉宾作为终极评委。”造型师一边为倪香整理舞衣,一边八卦道。“我好像也听说了。”“你可能不知道,我还听说这次来的嘉宾是个外行,不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倪香捂着嘴巴浅浅打了一个哈欠,“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快点比完赛回学校好好睡一觉。”“你倒是随意,我刚在隔壁看到小灿还在准备下午的彩排。”“灿姐挺努力的。”倪香的话音刚落,休息室被人推开,定晴看过去,一个人影急促地跑进来。“香香姐,编导让我来问问你,为什么你选择的舞蹈曲目音乐会跟灿姐的一样?”说话的人是编导助理,今年二十,很水灵的一个小姑娘。倪香因为她的话愣了下,“这不可能,你们搞错了吧?”“是真的,刚刚灿姐彩排时用的音乐就是早上你给编导送去u盘里的背景音乐一样,编导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备选作品。”倪香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在比赛时也不是没有可能两组选手选用同一首音乐的情况,至于备选作品,我没有准备。”编导助理见倪香坚持,有些慌了,“是这样的香香姐,编导还发现你跟灿姐不止是选用的音乐一样,你们的舞蹈动作。”助理迟疑了两秒,最后还是说了,“你们的舞蹈动作,甚至作品的题材,都相差无几。”……倪香怎么也没想到,抄袭这件事会轮在自己身上,当她怒气冲冲闯进金灿的休息室时,那人居然真的在练习她明天总决赛的舞蹈作品《涅槃》。‘涅槃’这部作品的灵感来自于去年奥运会场李小鹏的精彩变现所激发的。这是继他在雅典奥运会经历惨败后,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从一个无法正常走路、浮躁消沉,可以在治疗期变成一个成熟稳重而坚强的体操运动员,08年他在单杠上一个720度优美转体,让全场观众沸腾,成为了中国体操队有史以来夺得世界冠军最多的选手,四年磨练,终究在赛场凤凰涅槃,王者归来。倪香在欣赏他的同时,作为一个舞者,又仰慕他身体的轻飘、灵巧和协调。因此,《涅槃》作品的创作,就是为了致敬中国体操队,致敬李小鹏。“请给我一个解释。”倪香关掉音响,在她面前站立质问道。金灿今年二十四,是北城舞剧院唯一一名晋级到全国总决赛的选手,也是继倪香之后,第二个热点选手,普罗大众都猜测她们两人会在今晚角逐冠亚军。“解释什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金灿面不改色地拉着红裙水袖,优雅地在沙发上坐下。“为什么你的选题包括舞蹈动作会跟我的一模一样?!”“一样吗?”金灿似乎早有准备,她把提前录制好的录像放给她看,“你仔细看看,我们的动作真的一模一样吗?”倪香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发现金灿很聪明,她在自己《涅槃》舞蹈的基础上,延伸了添加了属于她自己风格特色的动作,除了立意跟她表达的一样,很难看出这是抄袭来的作品。倪香有些想笑,不得不说,通过金灿改编之后,《涅槃》这部作品更加立体、精彩了。如果真的让她去拿自己的作品参赛,倪香未必会赢。“不论你怎么改编,这终究是我的原创作品。”“是吗?”金灿的声调立即提升了几个调,“证据呢?警察法官都讲求证据,你有吗?”“我在酒店的时候创作涅槃时你就在一旁,而那天除了你来我房间拿曲目,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金灿耸耸肩,“证据呢?你房间有监控证明?”“……”金灿站起来径直走过去拉开门,“马上就要彩排了,我希望你不要耽误我的时间。”倪香紧攥着拳,骨节泛白,“我会把这一切告诉台长和总导演的。”金灿耸了耸肩,“随便你,我的录像上有时间,除非你也有录像证明你的创作时间比我早。”倪香背脊一僵,又听到她的话从身后传来——“不然我会以诽谤罪,递给你一份律师函。”……倪香没参加下午的彩排,给副导演张衡说明了情况就回酒店了,也不管他信不信。封斯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当晚是倪香主动给他打的电话,她对他讲了金灿抄袭她作品的事。封斯年似乎对她所说的事并不惊讶,气定神闲地听她讲完,低沉的嗓音问她,“香香,你需要我的帮助?”那一头安静了一下,倪香轻轻应了一声,紧接着又说,“我不是让你处理这件事,我想请求你,能不能使用一下特权,把明天的出场顺序修改一下,让我先上,金灿最后。”“只是改出场顺序?她抄袭你的内容,你不追究?”倪香说,“不用了,我有pnb,而且有自信碾压她,只要改一下顺序就好。”封斯年默了下,“香香,有时候,我竟猜不透你内心的想法。”她今天的做法,实在让他意外,仿佛第一天认识她。“我只是想凭自己的实力打她的脸,让她知道,没有《涅槃》,我照样能赢她。”“我可以帮你。”封斯年说道,“但你拿什么回报我?”他不愧是商人,一分一毫,都想要在她身上讨回来。“嗯……那等我拿了冠军奖金,请你吃饭怎么样?”倪香听到他同意帮自己,总算是松了口气,“先说好了,我的奖金有用处,你可不能坑我。”封斯年轻笑,“小气。”倪香按住上扬的嘴角,“就这么说定了!”“为什么不直接找张衡?”性感沙哑的男音响起。在外人眼中城府最深,外号‘老狐狸’的封斯年,原以为今晚能从她嘴里问出一些他想听的话,谁料倪香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因为张衡导演太凶了,我怕他激动了拧我耳朵。”——舞蹈大赛总决赛是通过电视直播的方式进行,节目组邀请了一百位大众评审和四位专业评审来到现场,据说还有一位特邀嘉宾,全程直播,赛制透明公平。比赛在下午七点三十开始,倪香把u盘亲自交到导播的手中,在进行最后一次彩排时张衡过来封锁了现场。现场演奏古筝的人正是倪香北城舞蹈学院的大学老师,得知倪香的作品被抄袭,老师也是第一时间过来帮助她。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的古筝声响起,随着幕布缓缓拉开,一位身穿飘逸轻盈的水绿色长裙的女子出现,她裙摆上精美的花纹刺绣和渐变面料的裙摆,在她旋转时变使整个人灵动盈盈,肢体动作映和着她身后大屏幕上的江南水景,如水船之上的仙子,柳腰花态、翩若惊鸿。古筝发出清澈的泛音,旋律时而跌宕起伏,犹如云雾缭绕,背景音流水之声复起,女子完成几个高难度的原地旋转,水蓝色裙摆随风飘逸,泛音骤减,随着身后屏幕中的水船渐渐驶向远方,令人沉浸于“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思绪之中。旋律落,空荡荡的台下突然传出一震响声,一道聚光灯在那一刹那打在台下观众席上,那人深邃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她,双手击合,发出‘啪啪啪’的掌声。倪香跟他对视的那一刻,心在胸腔里猛撞了一下。封斯年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今天梳着港男发型,头发后梳微卷,露出压低英气的粗眉,眼窝很深,眉骨与鼻梁却突出使整个轮廓立体深邃,驼色大衣修身,他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军靴,走下台阶,步伐稳重缓缓地向她走来。倪香整个人僵住,她松开抓着裙边的手,讲话也结结巴巴,“你怎么在这儿?”紧接着,她目光下移,就看到了他胸前很小的一条铭牌。[特邀嘉宾]“原来她们说的特邀嘉宾就是你?”倪香惊讶,下意识问出来,“你最后会把票投给谁?”这话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就心虚了,立即捂住耳朵,“算了算了我不听!”封斯年好笑地看着她,“你紧张什么?”倪香退后了几步,神色慌张,“不行,我不能跟你待在一起,万一被人看到,他们怀疑是黑幕怎么办,我得避嫌!”封斯年几个大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会把票投给你?”“……”倪香脸臊了下,立即说,“我会凭实力拿你的一票!松手,会被人看到的!”“放心,张衡已经清场了,没有人会看到我们。”倪香说那也不行,用力挣开他的手,提着裙摆走向她的古筝老师,帮她抬起古筝一起退了场,再也不看他一眼。……大赛在七点三十分准时开始。开幕式嘉宾表演结束后,主持人报幕第一场由倪香给观众带来作品,《醉江南》。后台音响设备比较差,来往的跑场忙碌的工作人员也比较多,金灿听到主持人开始报幕,想也没想就提着裙子上了台阶。清脆悦耳的古筝渐渐响起,台上突兀地站着一位身穿火红色长裙的女子,观众们同时发出惊叹,“不是倪香上台吗,为什么会是她?”“下去!”“快点下去啊,没看见正在直播比赛吗?”张衡看到现场失控,立即叫导播切了提前准备好画面,一个箭步冲上台把金灿从台上拉了下来,他卷着流程稿指向金灿,“你特么是不是有病,不是你上场你冲什么?!现在是现场直播你不知道吗?!”金灿被张衡这一通怒吼吓的失语,她的腿都软了,缓了半响才支支吾吾说:“我……以为该我上场。”“你是傻逼吗,没听见主持人在台上报幕?!”金灿委屈地讲不出话,惭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这算是舞台事故,头一回做电视导演的张衡遇上这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随便向后一指,“给我滚蛋!”金灿吓的哭了出来。……所幸,金灿并没有影响到倪香的出场,幕布拉开,江南仙子出现在观众的视野,现场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为倪香举灯应援的的粉丝直呼美美美。倪香仅用了七分钟,一舞结束,就令现场评委赞叹不已,“你身上柔美的灵韵仿佛带我身临其境下了江南,看到水巷中有垂钓者盘坐在水船冥想,感受了一场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江南妙,如此美轮美奂。”话音刚落,导播切换到现场,大多数观众都点头附和,大声说美美美。现场的反馈是真实的,倪香对于评委对于自己如此高的评价,深深鞠了一个躬,“这个作品的立意其实是为了宣传我们江南的古镇,希望大家能够多多了解我的家乡,‘吴树依依吴水流,吴中舟楫好夷游’正是如此。”封斯年第一个鼓起了掌,一束灯光打在刚刚还坐在神秘位的他,男人站立,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认同地点头,“美人如斯,妙。”有人眼尖,发现了特邀嘉宾出现,竟是著名影视公司总裁封斯年,了解过最近新闻的观众隐约闻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现场顿时沸腾起来。而在后台的金灿,看到这一幕,气的浑身发抖,脸上血色全无。以至于倪香一下台,就被金灿堵在走廊。“封斯年是你金主,所以你跟他联合起来玩我?”金灿此刻的面部表情可以用狰狞来形容,“原本是我该第一个出场,你们竟然擅自修改规则!”倪香一把拍开她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脸色冷傲,“嘴巴干净些,思想不要太龌龊。”她抬了抬下巴,轻蔑地观察着金灿的表情,突然噗一声笑了,“导演让谁第一个上,谁就第一个上,我猜到你会气急败坏,但没到想到,你会这么蠢,居然连报幕都不听直接冲上台去。”金灿瞪着她唇瓣开始颤抖,“你设计我!”倪香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只信因果。”“你抄袭了我的作品,用了我创作的题材,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你刚才这么一闹,我猜现场的观众要恨死你破坏他们的观看体验感,下一场《涅槃》,祝你好运。”“倪香!”金灿双手紧攥,对她用力的嘶吼,“你别想搞乱我的心态,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倪香哼笑一声,耸肩,“那祝你凤凰涅槃,哦不,野鸡涅槃。”说完,她踏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靠!”闫绍盯着电视直乐,“这个女生心理素质也太低了吧,还没跳两下就频繁出错,那这样二号的《醉江南》铁定晋级了呀。”陆飞安静地凝望着电视,冷淡着一张脸,没讲话。果然如闫绍所言,金灿因为表演中多次出现失误抢拍被淘汰出局成为四强,而二号倪香跟三号四号选手争夺冠亚军,每人一舞结束,大众评审的投票,而结果毫无悬念是倪香领先,三号淘汰出局成为季军。而最终,有五位评委对倪香和四号进行终极投票,选出本届电视台舞蹈大赛的冠军种子选手。现场评委仿佛商量好似得,前两票都投给了四号选手,直言作为鼓励,最后两票投给倪香。2:2平,比赛进入到赛点,最关键的一票落在了封斯年这边。编导插入快节奏的背景音乐,把气氛弄的十分紧张,现场的观众也屏住了呼吸。封斯年拿起桌上的话筒,毫不犹豫地举起带有倪香名字的纸板,“我投,倪香。”闫绍看到这个结果,兴奋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靠!陆飞,我没猜错,小姐姐是冠军!”闫绍盯着屏幕上热泪盈眶的倪香欣赏了一会,发觉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声音,他猛地扭过头看向陆飞。却发现那人目光阴鸷地盯着电视里远远相望的两人,脸黑如锅底,一言不发。“飞哥,你怎么了?”“电视,关掉。”一只遥控器被他用力掷在墙上,吓到了进来换药的护士小姐姐。陆飞眼睛没眨一下,他机械般的扭过脖子望向窗外,h市的夜景收进眼底,夜色如周围绝望冰凉的空气,将他一并吞没了。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