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倪超的作文还处于三十多分的水平,但不影响看懂他日记里的内容。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喜欢在人前炫耀,倪超却属于一朵清奇的奇葩,他喜欢在日记里炫。《稻草人》这部电影本就是歌舞喜剧片,跟商业电影沾不上边,比较小众,虽说还没有上映,但在点映中还是获得了很好的口碑和评价。不得不说,张衡作为一个扑了五六年街的导演,总算是在电影界掀起了一些水花,这部作为国内第一部歌舞喜剧的电影,竟接到很多国外电影节的邀请,入围获得了一些荣誉。虽比不上奥斯卡好莱坞,对他来说,也算是不错的收获。面对媒体采访的时候,张衡被问到拍戏中遇到令他印象深刻的事。张衡二话不说,把路过的倪香拉到身边,面对镜头贱嗖嗖地说:“就是这妞儿,就一小破配角,在西北草原上有一场不到五分钟的跳舞戏,愣是让我拍了一个星期!”倪香脸都红了,在一旁讪讪地笑,“嘿嘿,导演夸张了夸张了……”记者看看张衡,再看看倪香,问道:“是张导追求完美ng了很多次吗?”倪香摆摆手,“没有没有。”张衡在一旁咬牙切齿,“哪儿啊,你们是没见过这妞儿跳舞,一动起来屁.股一扭一扭的,跟妖.精似得,一条就过,不用ng。”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就是他娘的怂啊!太他妈怂了,连个破虫子都怕,害的工作人员为了让她光着脚站草上跳舞,一个二个撅着屁.股爬在地上捉虫子,靠!我以前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种场面我真没见过!”倪香:“……导演,这是采访,你给我留点面子。”张衡敲了下她的脑袋,“敢做怕人说啊?”他后知后觉,又对娱记说,“这段掐掉不许播!”……不久后,《稻草人》正式在内地各大影院上映,当时倪香的确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风,虽说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但不论是网红还是明星,连续不断地出现在荧幕才会被观众记住,如果只是昙花一现,不用过太久,谁还会记得你是谁。倪香作为一个没有背景的大学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作为一个只有八分钟镜头的小配角,普罗大众对倪香还算仁慈。张衡也重新找过倪香再次合作,但迫于封斯年的存在,倪香很聪明的找各种理由回绝了。她自己也深知,热油一旦失了火,久而久之,铁锅总会凉透的,也只是时间问题。所幸,她不在意,依旧去练功房练习她的基本功,偶尔会听见几句恭维话,或者遇见那些偶尔在学校门口献媚的京城阔少。这下那些不入流的小编不愁下班前没内容写,拿键盘打下没有营养的标题党文章乱贴标签,制造着普罗大众的饭后糕点,帮助她维持着网红的热度。所幸,所幸,她真的不在意。——倪香再次回西江是在六月底,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当时正值倪超高考结束不到两个星期,他正面临着人生第一个重大决策——报志愿。那时候平城还在实行着先报志愿后出成绩的政策,也正是这个制度,让倪超整天在家一筹莫展,脸皱成了老太太。“我如果学校报太好万一撞车怎么办?但如果报太次万一成绩出来比我预期的要好怎么办?”“附近的985、211不行,就考虑一下北方的?西北的学校你要不要去查查资料,我去拍戏的时候去过几个地方,那边的风土人情很淳朴,夏天风景不错,适合你去修身养性。”倪超闻声嚎叫一声,把被子一掀,躲在里面不出来了,一句烦死了,恨不得把所有的霉运都骂走,骂完不解气,又哼哼唧唧地说,早知道语文作文多写几个字,也不至于今天为几分纠结报什么大学。倪香叹了口气,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转身时,她在书架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被倪超揉的皱皱的日记本。一边翻一边问,“你朋友陆飞呢?他考的怎么样?准备报什么大学?”倪超把被子从脸上扯下来,“他?别提了,他爸在他高考前去世了,他考试都没发挥好,把教导主任气的不轻。”倪香攥着日记本的手猛地一顿,震惊地望向他,“昌茂集团董事长去世了?那陆飞他怎么样了?”倪超坐起来挠了挠头,冷啧一声,“就那样吧,不过没关系,高考对他已经没意义了,最近他正在外面打工赚钱呢。”倪香愣了愣,“他没报志愿?”“老师给他志愿表他没要,估摸着不想上大学了吧。”倪超顿了顿,又说,“一个家就这么垮了,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换谁都受不了。”……人都是情感动物,尤其是女性,天性多疑多思多想。倪香在大床上翻了个身,倪超的话在她脑中久久盘旋不断。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少,如果不在象牙塔中舔.尝着他这个年纪该享受的大学时光,他的人生是不是属于不完整的、抱憾的、残缺的。阻止他。这个念头在倪香心里生根发芽。倪香问倪超,“你的日记怎么只剩一张,其他的去哪儿了?”“哦,被陆飞撕了。”“撕了做什么?”“不知道,他全部拿走了。”“你写了什么?”“嘿嘿,不告诉你。”……平城九龙港。海船进港,轰隆隆低回的鸣笛声回荡在码头,船舶停靠在缓冲带上,搬运工人踏上跳板,从船上源源不断往下搬运装着海产的保鲜箱。一个膀大腰粗工人模样的壮汉站在船尾不断地吆喝着:“别磨叽,这批海鲜货主还等着装车往西边卖呢,都动作都麻利儿的,提前干完提前发工资,耽误事儿了你们晚饭屁都没有!”在工头钞票与晚餐的利诱下,搬运工人们的脚步似乎变快。倪香原本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看到了那人。灰色t恤,黑色防水围裙,短裤,皮凉鞋。他似乎长高了不少,也瘦了许多,消瘦高大的骨架在搬运的队伍里尤为突出。沉重的保鲜箱让他微微驼着背向前走,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注视。工头看到倪香乱入码头,急忙迎上去,“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来找人还是拿货啊?”倪香的眼神落在陆飞的背影上,“我找人,能帮我叫叫他吗?”工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即拒绝了,“那不行,我这儿本来就缺工人,海船刚刚在海里出故障了,耽误我不少时间,别的地方催着拿货呢,这船东西必须在半小时内运走。”“他们干这个一天能赚多少?”“这得看他们搬卸的次数和速度,一趟船五十,体力活看能力,像你指的那小伙子,别看长的瘦,特能干,货船老板指定要他,一天赚个三四百不成问题。”听到这话,倪香的眼眶有些发热,她攥了攥手,垂下眼睫,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递过去。“麻烦你,帮我叫住他,我有话想要对他讲。”钱虽递了出去,工头却没接,“呵,小姑娘,你且等等吧,我这批货真的挺急,少个劳动力耽误事损失的可不止这点小利。”“这样,你有什么事告诉他,你同我讲,晚饭我给他加荤菜!”工头豪爽地说。倪香摇摇头,她后退一步,目光定定看着那人来回折返的身影,他带着防尘口罩,看不清神色。倪香不记得自己站了有多久,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汗水把灰色纯棉的t恤染透,他脖子往下,脊背的地方一片深色,一次搬运,夺走了他们的情感知觉,工人们瘫坐在夹板上,面无表情望着海鲜装运车离开时留下的那一团黑色尾气发呆,仿佛这日子没个完。工头正在联系老婆把工人的饭送到码头,放下手机时正好看到倪香哭,他乐了。“心疼了?那不会是你小男友吧?”倪香倔强地擦掉眼泪,没搭理工头,她的双手拢在嘴边朝着背对着自己的那人大喊一声,“陆飞!”第一遍他没反应,身旁的人侧头对他说了些什么,陆飞掀起衣服擦了下自己脸上的汗,也对那人说了什么,同伴哈哈大笑了起来。倪香往前走了两步,隔着生了锈的栏杆,她又冲着那人低喊了声,“陆飞!”“陆飞!”终于终于,浑然不觉的他猛地朝后转了头,视线定晴。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