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随庄扬上楼,站在庄扬寝居门外。庄扬进寝室取旧衣,拿的是两件粗布衣服,一衣一裳。庄扬旧衣多,材质好的,会由母亲改小,拿给阿平穿,粗布衣服庄家则不稀罕。
“这是我去年穿的衣物,我穿着有些小,你应当合适。”
庄扬将衣物递给犬子,犬子伸手接过,将衣服抱在怀里,入怀时,他闻到了香草的气味,这是衣服熏香的味道。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庄扬拉起犬子的一只手,这是一只粗糙的手,手指上伤痕累累,好几个指甲出血,殷红的血液凝固在指缝中,另有许多细小的割痕,看着像是被很薄而锋利的物品割伤,这是手指上的伤痕,手掌则直接缠上了布条,布条污浊,沾有血迹。
犬子想缩回手,庄扬执住不放,犬子抬起头瞪庄扬,他剑眉大眼,样貌英气,瞪人时眼神很凶。
“我这边有盒药膏,你夜晚睡时,将手洗干净,再抹上药。”
一个小小的圆漆盒放在犬子手心,这时,庄扬这才松开执住犬子的那只手。
犬子赶紧收回手,捏着漆盒,拿眼瞅庄扬,眼里有不解有狐疑。
这人与他非亲非故,为何对他这般好?
“莫害怕,我只是见你和阿平差不多大,却吃了许多苦。”
庄扬说起阿平,目光落在一旁正探头探脑的阿平身上,犬子目光跟随,也看到了那位怯懦的男孩。
“哦。”
犬子应了一声,显得很漠然,他不是害怕,而是困扰。而且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他和这男孩——看来是少年的弟弟,差不多大,又过得辛苦,少年便要对自己这么好。他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以往也没遭遇过。在犬子看来,这是匪夷所思的事。
“到秋时收成,还你米粮还有衣服,还有膏药。”
犬子不想白拿人东西,而且母亲从小便教育他,拿人东西,就得还。
“好。”
庄扬微笑,想着这孩子对人有警戒之心,而且看着还挺有骨气。他又哪里需要犬子来还这些东西。
“我会挖笋子,会编竹筐,还会种地,有需要我的地方跟我说,我会来帮忙。”
犬子说这些话时,像个大人般,他抱着衣服,匆匆行了下礼,便转身下楼去了。
庄扬在二楼游廊上,看着犬子的身影离开院子,看他往竹山屋后绕去。这一大早,院中的仆人还未起来忙碌,犬子便已伐好竹子。
“兄长,为什么给他衣服?”
阿平过来问庄扬,他适才一直躲在一旁观看。
“两件粗布衣服而已,他正好缺衣。阿平,你过来看。”
庄扬领着阿平到他寝室,他指着一扇窗,窗外可见犬子在林中拖竹子的身影,他弓着身,显得那么吃力,在林中缓慢移动。
“兄长,我一定好好读书。”
阿平看得难受,以为兄长是要拿穷人家的孩子教导他。
“只是让你勿因他人贫贱,便去嫌弃。”
“嗯,知晓了。”
阿平觉得兄长说什么都对。
犬子拖着竹材回家,将竹子放在门口,便抱着衣物去找他母亲。刘母起早贪黑,埋头纺织,她总是坐在织机前,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这些年来,她便是靠纺织抚养犬子,每日不停的劳作,由此才有一口饭吃。
“阿母,庄家的郎君给我一套旧衣服。”
犬子显然很高兴,拿衣服往身上比划。
刘母放下织梭,揉揉干涩的眼睛,她手撑在腰上,缓缓站起,她端详儿子披在身上的好衣物,也看到了儿子快破烂成条的下裳。
“孩儿,去把衣服换上。”
刘母摸摸儿子的头,她心里难过。做为母亲,她没有留意到孩子穿得如此褴褛,像个小乞丐,竟是不如一位外人细心,多亏那位庄家郎君仁爱。
“好,阿母,我觉得袖子有些长。”
“先去换上,阿母看下哪里需要改小。”
犬子回自己寝室,将身上的衣服扒掉,想将庄扬的旧衣服套上,拿起衣服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果然有香味,又抬起自己手臂嗅着,一身臭汗味。犬子没有立即将衣服换上,而是提水到屋中洗澡。清洗一番,才将庄扬的衣服换穿上。
这些日子,实在太劳累,只有浑身发臭时,犬子才会趁着夜色,跳到河里随便搓洗几下。今日他洗得仔细,一身整洁,才换上庄扬的衣服。
果然袖子、下裳都长了许多,庄扬比犬子大两岁,他个头比犬子高。
犬子张开手臂,刘母卷起过长的袖子,拿针线将袖子缝短。孩子长得很快,到明年长高,再将缝起来的部分拆开。袖子折短,而后是下裳,也这般处置。
从小到大,犬子没穿过像样的衣服,这身衣服虽然是旧衣,但完好无损,看不出穿着过的痕迹,像套新衣服。
“过来,阿母帮你梳发。”
犬子乖乖蹲着,刘母拿梳子,细致给犬子梳一个寻常可见的男孩发髻,缠上条黑色的发须。
这番收拾下,犬子简直焕然一新。先前要说是位小乞儿,此时则是位英俊挺拔的少年。
眉眼之间,像极了他那位一去不返的爹。
刘母叹息着,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
“旧衣服拿来给阿母,要缝一缝,都快成破布了。”
刘母从来不会自怜自哀,当年选了刘爹,也没什么好后悔,至少给她留下这么一个儿子。
“你要谢谢庄家郎君,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刘母没见过犬子口中说的庄家郎君,可是这人先是送米粮,既而又送犬子旧衣服,可见是极其仁爱的一个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