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叶闻言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他眨眨眼,“哪有,虚玄前辈法力高深见多识广,手段自然非是我等小辈能揣测的,菩叶幼年离家,本以为此生再无缘得见亲人一面,哪知阴差阳错,竟又见到了,母亲年迈,大哥愚钝,小弟幼龄,菩叶身为人子,自要尽一份力,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他的语调柔和轻快,仿佛在说一些愉快的小事一般,嘴角微微上挑,神情悠然,如林下之风,淡雅出尘,虚玄冷眼看着菩叶,表情微哂,心下却着实感慨起来。
法净这家伙纵横苍淼界,从最开始的搅屎棍变成了叱咤风云,跺一跺脚都能让苍淼界所有人颤三颤的顶尖大能,虽然树敌众多,可也有更多的人愿意结交,并和他成为朋友。
法净此人重承诺轻生死,为人豪迈热情,敢作敢当,外粗内细,只有一点不好,就是脾气略微火爆,可没想到他收的这俩徒弟,却都是细腻谨慎之人。
看看,眼前这小子多会说话啊,先捧了他一把,又开始装可怜,最后点明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了这么多,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哈!多么有意思啊!这小子分明是害怕自己将来留下心魔,才会想办法照顾家人,至于所谓的血缘之情……虚玄自认他没白活千年时光,根本没在这小子的眼中看到分毫。
想到这里,虚玄突然懒得再打理菩叶了,他冷漠的道,“两年,两年后我会去找他的。”
菩叶心下陡然一松,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的很假,他微微蹙眉,“两年?会不会有点晚?”
小孩子修炼从四岁开始一直到七岁之间,是最好的练气时间,他就是从四岁开始修炼三藏经,到现在只用了区区十年就进阶到了筑基期,苏末儿已经四岁多了,两年后估计就六七岁了,到那时再开始修炼,若是错过了最佳时间,对苏末儿来说,就是一辈子的悔恨。
却不想虚玄听后心中更怒,好啊,这小子居然连两年都懒得赡养了?
他阴沉着脸,妈蛋,老子看上的徒弟,你居然敢嫌弃?!
虚玄老头怒的一拍桌子,“晚?那好啊!老子现在就带走!!!!”
随即他陡然化为一道冷风,瞬间消失。
菩叶一呆,连忙跑出去,悄然潜入杂货铺,正看到床上酣睡的苏末儿被那一道黑色的幽光带走。
床上老妇人依旧沉眠,菩叶没有追上去,他静静的站了一会,抿唇,指尖点上老妇人的眉心,将老妇人关于苏末的记忆封印了。
同时他又封印了何大的记忆,然后私下检查了一番,将小孩子用的东西全都收起来,做出从没有苏末此人的迹象,才回到了隔壁的石棚。
慧善和慧远看着面沉如水的菩叶,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菩叶坐在角落里,闭目调息,心中思绪却不断翻涌着。
他并非何末本人,是以对这mǔ_zǐ 没什么感觉,他占据了这个身体,自然会让这mǔ_zǐ 生活无忧,只是这对mǔ_zǐ 的事情却让他无意识想起了曾经的父母来。
他的父亲是个经商之人,无意中邂逅母亲,母亲是港岛的名门淑女,却对父亲一见钟情,才子佳人相遇,然后一生携手创造自己的产业,听上去异常美好。
直到他母亲车祸去世,父亲在母亲的灵堂前,带来了一个大他三岁的男孩。
“这是你哥哥。”
一瞬间,梦碎了。
第二日一早,因菩叶施法,老妇人和何大都没想起苏末,就直接收拾东西,和慧远离开了。
菩叶还需要参加这次的七派大会,实在走不开,只能委托慧远将他们送到无因寺附近村落居住,老妇人握着菩叶的手,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离开时,老妇人喃喃的道,“对不起,末儿。”
她那浑浊的眼眸此刻异常清亮,“求你,原谅娘吧。”
菩叶微微愣住,随即化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末儿原谅您。”
他替那个已经离开的孩子,原谅她。
——阿弥陀佛,何末儿,愿汝平安轮回,勿念前尘。
送走了老妇人和何大,菩叶就和慧善化为两道金光,从天上快速离开。
殊不知,虚玄正带着苏末站在村子的角落里,从头到尾看着他们。
“呵呵,看到了吗?那小和尚真是好手段,骗的你娘和你哥哥直接抛弃了你哦!”
苏末像被遗弃的小兽,眼中满是泪水,“不会的,娘不会抛弃末儿的!!”
虚玄笑的不怀好意,“可为什么你娘和你大哥根本提都不提你呢?我将你从家里带出来,可他们却丝毫不担心,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苏末仰着小脸,满脸茫然,是啊,为什么娘不问问末儿去哪了?为什么大哥会忘记末儿?他们真的,真的不要末儿了吗?
“想知道答案吗?想找到那和尚,质问他为什么吗?”虚玄像个老狐狸一样,“小子,跟着老夫我好好修炼,来日你定可以将那秃驴揍的满地找牙,就能弄明白为什么你娘和你哥哥抛弃你了!!”
苏末握紧了拳头,胡乱抹了眼泪,一把抓住虚玄的袖子,眼神坚毅。
虚玄满意的点点头。
下一秒,苏末就开口了,“那我做您的徒弟,您能不能带我去找我娘,我想现在亲口问。”
“……”虚玄卡了一下,然后做生气状,“哼!自己的事自己问!!”
苏末抽回了手,吧嗒吧嗒的朝着慧远等人离开的方向跑去,“哦,那我去自己问!”
——带着身体老迈的妇人和何大,慧远难得没御剑,而是雇了辆马车。
真要让苏末追上去,估计半个时辰后就撵上了!!
虚玄僵硬的看着小跑出去的徒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一跺脚,恼羞成怒的冲上去,拎着苏末,直接化为一道黑光,消失在天边。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老子有事!”
“我自己问,你不用管我!!”
“放屁!想下去?哈哈,打赢我再说吧!”
“嘤嘤嘤嘤嘤放我下去!大坏人坏人坏人!!!”
飞在半空中的菩叶突然耳朵动了动,“是不是有谁在哭?”
慧善凝神细听,“不会吧,谁会在半空中嗷嚎大哭啊!”
听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慧善就催促道,“师叔祖,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这个时刻,估计七派大会已经开始了!!”
“我又不是元婴期,还没这实力坐在简一台上。”菩叶耸肩道,“山峰上的流觞曲水应可随意入场,不过晚一会而已,不会有事的。”
“纵然如此,我们也还是快一些吧。”
于是下一刻两人加快了速度,消失在了天际。
简一台是一个二十余平方米的台子,台子上横七竖八摆的摆放着贵妃椅、软榻和几个蒲团,旁边还放着小茶几,上面放了众多鲜果琼酿,简一台上四周放着香炉,头顶是一个六角形的透明华盖,这华盖软软的,好像水团一般,风拂过,还会荡起丝丝涟漪。
华盖下,丝丝水珠卷成帘,将整个简一台笼罩住,从外面看就好像被朦胧的雾气包裹,云雾缭绕,看不清台上的样子,而从简一台往外看,山峰秀美,林海涛涛,清晰可见。
此刻简一台上正坐着几个人,他们坐的比较散,呈半圆形,或盘膝而坐,或斜倚横栏,神态各异。
坐在最远角落里的正是菩匪,大和尚难得穿上宗门派发的高阶服侍,一身姜黄色缁衣,穿着红色袈裟,挂着佛珠,勉强放着紫金钵,他惯用的金色小杵横在膝头,他双手合十,耷拉着脑袋,一派宝相端庄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悟法,但实际上他在打瞌睡。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老头,这老头脸上全是皱纹,半白的头发盘在脑袋上,挽成一个道士髻,用一根小木头插着,颌下胡须三尺长,身穿蓝黑色道袍,道袍皱皱巴巴,袍角破破烂烂,全是泥土和草屑,腰后别着浮尘,半秃的浮尘上全是紫黑紫黑沉血,散发着诡异的气味。
这老头是菩匪的好友,更是药王阁的掌门,号首乌道人,修为元婴中期,他努力的挺着胸,似乎在认真的聆听下面这位金丹期弟子的控诉,但实际上他和菩匪一个德性——他也在打瞌睡。
菩匪的另一边坐着一位女子,女子气质温婉柔和,面容秀丽,她微微的笑着,三分深,三分钱,不多不少,可仔细看去,那精致的面容上竟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挽着普通的云髻,插了根碧玉长簪,穿着石青色短衫,衬月牙白嵌金色流苏长袖,下身穿着绛红色长裙,腰细月牙白绣金菊腰带,只是简简单单的斜倚在栏杆边,就自有一番妩媚。
这位正是妩云谷的谷主洛婉仪,号洛云真人,不过一般人都称呼她为洛谷主。
坐在洛谷主身边的是青鹄真人,青鹄真人盘膝坐在软榻上,他闭着眼,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言不发。
在青鹄真人旁边的却是天门派掌门,弦心真人。
弦心真人穿着一件天青色长袍,并未盘膝,而是半躺在贵妃椅上,下半身盖着薄纱,他一手撑头,一手执扇,微微垂目,鸦羽般的长发倾泻下来,扑在明黄色的薄纱上,看不清面容,只能窥见他那嘴角上的弧度,似笑非笑,只是看着,就无端冷颤。
弦心真人一旁正站着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这男子头戴明玉冠,面容方正,表情严肃,正在和眼前半跪着的金丹弟子一问一答。
这男子是云华派掌门重晟真人,重晟真人之前还摸不着头脑,闭关十余年,还没出关,就被弟子告知本来和云华派结为同盟的幻海阁要被灭了,直到简一台后才得知这竟然是弦心真人的手臂,惊怒之极也不仅心下疑惑。
这弦心真人,在搞什么鬼?
难道真是为了忘情海的资源?
他不信。
本来幻海阁阁主也应当出席此次会议,可来之前幻海阁阁主被弦心真人暗算,现在还昏迷不醒,在云华派的禁地里躺着,重晟真人无法,只得带了一个幻海阁的金丹弟子过来,当着其他几派掌门的面,亲自过问。
不过……随着他问话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心也在不断的往下沉。
只因为……这其他几个人,真的有在听他说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