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像是被人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会感觉到异常的沉重和严肃。
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祈悦敛起神色一言不发的望着机要参谋和沈燿擎细细低语的交换着意见,时不时的碰一碰陈鑫乐的胳膊,让他注意一下队长的又或者是机要参谋的表情。
这次的事件非同小可,两位直属头头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详细的报告已经封档保存,这里有一份复印件,你拿去看。到了地方会有人接应,任务的具体细节,他会告诉你。”
说着,机要参谋把一份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档案袋交给沈燿擎,郑重的像是在交接传国玉玺。
“这里面是无数人的命,稍有不慎就是牵丝扳藤的大规模的伤亡,要小心。”
机要参谋拍了拍牛皮纸袋,再次郑重的嘱咐,沈燿擎起身敬了个礼,气吞山河。
“保证完成任务。”
铿锵有力的回答,振奋人心的语气。
“特一级交给你们,我放心。”
听到这样的赞扬,沈燿擎骄傲的笑着。
摆手让沈燿擎坐下,机要参谋给他端了杯茶,“三天后出发,没问题吧?”
沈燿擎忙双手接了,胸有成竹的说:“没问题。”
机要参谋点点头很满意,交代了一些琐碎的细节之后,就起身要回军部。
走到门口,他却突然站住了脚,沈燿擎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满是疑惑。
机要参谋想了想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回过头来说道:“你们随队的军医是谁?这次深入滇缅地区,毒虫遍地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没有一个技术精湛的医生,我这里倒有一个比较不错的人选,可以暂时调过去给你们用。”
“哦?是谁啊?”沈燿擎没着急回答,好奇的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军部如此看重,特一级的随队医疗这么放心的委派给一个非战斗部队的医生。
他心底捉摸着,这如果真的是个人才,他得想办法把人挖过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机要参谋无比清晰的道出林栎燃三个字的时候,沈燿擎惊讶的半张着嘴半天没说话,尴尬的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怎么……怎么都看中这小子了!
成都,成都有人盯着他跟他抢人;南京,南京军部直接献宝似的,不容置喙的提出来人是借给他用的,到了时间是要还的。
獒血的秘密选训本就不为外界所知,他们只是看到林栎燃的档案关系还在南京军医院,以为他还是南京医院的大夫。
自己挖出心来培养的小苗苗被这么多人瞪着眼瞅着,沈燿擎又是骄傲又是担心,林栎燃的档案一天不调入獒血,他一天都睡不踏实。
见他哭笑不得的僵着脸,机要参谋以为他不乐意,嫌弃林栎燃是个小孩子,他特意的指出,这个人他刚才见过。
“别看他面相小,那是娃娃脸,是个有能力的大夫。”
机要参谋不悦的强调。
这个特种兵队长不识好歹,不是特一级的任务,想借林栎燃哪儿那么容易。别的不说,梁岷山头一个就不会放行。人家的宝贝徒弟,跟着一帮霸王似的蛮兵翻山越岭枪林弹雨里冲锋陷阵,生死就在一瞬间,说不好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谁会舍得。
看着机要参谋一脸嫌弃他们不识货的表情,祈悦终于撑不住,噗嗤一声笑的像是要撒手人寰,扶着陈鑫乐的肩站都站不稳。沈燿擎也跟着嗬嗬的笑起来,如鲠在喉的压迫感顿时一扫而光。
机要参谋一头雾水,赶忙问道:“怎么了?”
“首长,林栎燃就是我们的随队军医,这次的通讯联赛,他就是代表我们獒血来的。”
沈燿擎暗暗得意的挑着眉,胸脯不由得就挺了挺。
“什么?林栎燃是你们獒血的人?”这次换做机要参谋大跌眼镜了。
沈燿擎很正经的点头,把机要参谋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怎么….哎我说你们这不是明抢么….”机要参谋急了,自家的尖兵不知不觉的就改了人家的姓,他有点儿接受不来。
“一家人一家人,都是一家人嘛。”沈燿擎奸邪的眼神,暗爽的大笑,他扯着人家的衣袖痞兮兮的套近乎,机要参谋浑身不舒服。
“行了行了,这事儿以后再说,既然林栎燃是你们的大夫,那我也就不用再多给你们调派人手了。”机要参谋把自己的衣袖从沈燿擎手中抽出来,黑着脸拍了拍上面的皱褶,拉开门走了。
他得赶紧回军部去查查档案,林栎燃怎么悄没声的就便宜别人。找出来谁放行的,他一定跟那人没完。
“首长再见。”祈悦冲着他的背影笑眯眯的敬礼。
“给我看好人!少一根头发我跟你们没完!”
机要参谋头也不回的恶狠狠的说。
沈燿擎心想,老子的人,老子用你一个外人交代我怎么照顾好人?
手术室的门口还是红灯大亮,沈燿擎盯着那块牌子,突然想到了他和林栎燃的第一次相遇。
这小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他牢不可破并且深以为豪的安稳后方。
想起自己当时横的张牙舞爪,被林栎燃句句逼得哑口无言,沈燿擎笑了。
沧海桑田,都变了。
门外,沈燿擎凝眸注视。
门内,林栎燃满面愁容。
开好的两剂强心针被林栎燃握在手里反复的打量,他来回的踱步,叹气然后皱眉。
除掉了手套,握上那个少年的手,少年小了他两岁,手掌却大了他一些出来。
少年的指甲已经全部被钳子残忍的拔掉,暗红色的血痂上烟头灼烫后的焦黑留的满手的疤。他的身上连一块好地儿都没有了,到处或青或紫,或伤或烂。刚刚换掉的纱布,一眨眼就会被鲜红的血液浸透,染成刺目的红。
林栎燃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终究没忍住眼中的水汽。
他不想就这么宣判一个人的死亡,这一针下去,药效散尽的那刻,就会是这个少年殒命的瞬间。
他不想这么做。
他想再试一试,用尽各种他曾经学过的,外公教给他的秘方来挽救这个年轻的战士一命。但他知道,这些终究会是徒劳无功。
就算他能改变过程,让这个少年多撑几分钟,他也绝对改变不了,他会逝去的结果。
林栎燃很颓唐。
生命的消逝,任何人都无力阻挡。
突然,手上被人握着捏了一捏,意识到是伤员有了意识,林栎燃慌忙跳起来,目光对上他的眼睛。
混沌的模糊的像是蒙了一层翳一样的眼眸,暗淡无光。少年的视神经已经由于毒素的侵蚀,彻底的被伤害摧毁。
他看不见了,眼前是一片绝望的黑。但他的眼睛仍旧清澈,一如云海微胧的月亮。
“你是大夫么?”喑哑的,几乎听不出来音量的气声,干裂的嘴唇极轻的开合。
林栎燃蹲下身来,心皱着。手掌覆上他的脸,宠溺的揉揉,试图擦掉他脸上的血污:“是的,我是医生。”
“我还能活多久?”
林栎燃绝对没想到,少年会单刀直入的发问,整个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一片狼藉。
他发现,他无法将这个残忍的事实告知他,因为他面前的少年,是那样的单纯天真,无暇的像是块晶莹剔透的玉。
少年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但唇上却挂着一抹好看的微笑,像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
“十分钟,最多,半个小时。”想了又想,林栎燃终究没有骗他。在这样纯净的笑容下,他选择了实话实说。
他不忍心,让少年在离世前的一刻还活在未知里。
他有权支配自己的生命。
“我想见他。”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后,眨着无神的大眼睛说。
“谁,你想见谁?”
“跟我一起来的,救我出来的那个男人,我的队长。”少年突然有些伤感,哀求一样的语气,“他要是不想见我,我能不能麻烦你,把我放在轮椅上推过去找他,如果轮椅很麻烦的话,你扶着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少年试着动了动身子,为了向林栎燃证明,他可以走,甚至要挣扎着下地。
剧痛带来的战栗,让他整个人犹如风中飘零的残叶一样的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