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栎燃一大早上就被震耳欲聋的手机给搞醒了,原本想好好补一觉再去上班的美好愿望顿时成了泡影。电话是梁岷山打来的,那一直响彻房梁余音入髓的铃声跟拨电话的主人一样,锲而不舍兢兢业业,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终于,林栎燃半闭着眼睛,放弃了装死的念头,气哼哼的喘着粗气,手在床头上来回扫了几扫,这才从床单下面把那个吵死人的玩意儿翻出来,迷迷糊糊的按下通话键。
“吵死了,一大早上的谁啊!”这一嗓子吼得嘹亮干脆,是个人都得让吓得一哆嗦。林栎燃的起床气在整个心内科乃至总医院都是出了名的。
“混小子!就知道你还在睡!几点了,还不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厚重的嗓音,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你谁啊!哥哥你别闹了!有事儿您说事儿,我帮您办,我这会儿脑子不转,您行行好就别让我猜了。”林栎燃在床上翻着打滚,含糊的嘟囔着。
“海军少校林栎燃!我命令你给我起床!站起来跟我讲电话!”掷地有声的命令在林栎燃的脑子里立刻打出了道闪电,林栎燃瞬间清醒了。
“是!”林栎燃本能的大声回答,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笔直的站在床垫上,两腿立正,右手差点儿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么?”电话那头的人,饶有兴致的跟他捉迷藏。
林栎燃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能这么跟自己闹的首长,也只有他们414医院的梁岷山梁院长了。
“院长,您这么早,干嘛呀,”
“刚才还管我叫哥哥呢。”
“院长,那不是没醒么。”林栎燃不好意思的咕哝着。
“还知道是我,不错,没白养你。”梁岷山呵呵的笑了笑。
“院长,您说哪儿的话,我生是海jūn_rén ,死是海军魂,要是连您的声音我都听不出来了,我这还混不混了我。”
林栎燃打小在梁岷山眼皮子下长大,两个人说是有祖孙情分一点也不夸张。梁岷山少将军衔,今年六十刚过,是414医院第一把好刀,林栎燃师承于他,梁式刀法学了个精透,不是如此,他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坐上了住院医师的位置。
当年,他跨专业考军医,梁岷山手把手的从头教起一点点的复习,比自己亲孙子都上心,林栎燃非常敬重这位老师。
“说的好听,你这去成都晃悠了得有小半年了吧,还不打算回来,想玩儿到什么时候。”梁岷山故意装出些不高兴。
林栎燃盘腿坐下,抱着枕头把脑袋搁在上面,闷声闷气的说:“院长,这还不是您逼我去的。我当时死乞白咧的不走,就差在地上打滚了。您倒好,左一个参观学习右一个调令已下,我连上车都是您给我推上去的,怎么现在来怪我。”
“嘿,你这倒打一耙的,我不是为你好啊,你出去多见识见识历练历练,最后咱俩谁受益啊!兄弟单位的先进经验和技术多汲取点儿,你回来也好自己摸索路。”梁岷山乐呵呵的。
“院长,你赶紧让我回去吧,我早想回去了。我这都多长时间没见您了。这么长时间不听您唠叨唠叨,我都觉得,耳朵里的茧子都薄了,不习惯啊~!”林栎燃眯着眼睛还真就揉了揉耳朵。
“死小子!想回来就赶紧的去给人领导打报告去,我这儿已经安排好了位子,磨洋工混日子是不可能了,你回来就得给我干活。”梁岷山听到他想回来也挺高兴,不由得音调也高了几分。
林栎燃跟他没大没小惯了的,私底下嘛,爷孙两个闹闹也不碍事,见外人的时候,能正经就行了。好在这小混蛋一点儿礼数都不差,是个懂事儿的孩子。
“干活怕啥,兵不是就拿来用的。哎对了院长,上次给您寄去的川毛峰和蒙顶甘露茶,喝着还行么?”
“不错,是好茶。你小子有心。是从你爸那儿偷得还是….”
“院长,不说他!”眉头刷的就凑在了一起,林栎燃有些不高兴的打断了梁岷山的话。
梁岷山叹口气,哄孩子似的一叠声说:“行行行,不说他。那你在成都怎么样,老方有没有关照你,我可是打了招呼的。”
“院长?!方院长挺照顾我的,几台大手术都带着我上了,锻炼了这几次下来,真的长不少见识不说,手里的活也利索了。”林栎燃自豪的汇报着学习情况。
“那就行,我这关门弟子谁都看着呢,你可不能砸我招牌。”
“怎么会~”林栎燃拖长了音,倒显得几分俏皮。
“对了,我听说,昨天送去了一个獒血的狙击手?胸腔中弹擦着心脏过的,是你主的刀,没什么大问题吧。”梁岷山有些担心,这可不是个小手术。林栎燃虽说学艺精湛,做事处理也都稳扎稳打,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立主刀,再加上病患是个贵无可贵的特种兵,这压力大的可想而知。
“恩,我主刀的,当时电话里跟方院长沟通了治疗方案,他在外地调研呢,方院长点头了我才敢动手的。而且,我开着手机全程跟科室主任通报着情况,每一刀都是大家商量好的。伤员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了,只要不感染,没事儿。”林栎燃不慌不忙的跟恩师细细汇报,听的梁岷山频频点头。他处理问题一向细致,这也是首长们欣赏他愿意教他点儿小灶的原因。
“恩,完成的不错。这类手术,血管一定要注意,不能大意。行了,我这儿查房开始了,你差不多也该起床了,收拾好了去给人打报告,早点儿回来,自己孩子还是自己的家呆着好。”梁岷山一个家字,说的林栎燃鼻尖竟有些发酸,含糊着答应了,挂了电话。
林栎燃是海军大夫,军装是白色的。
他刚来成都的时候,气候风土都不习惯,一袭白衣混在一堆军绿中间当真是扎眼。一个人想要在新环境找到快乐,必须先融入进这个环境,继而找到归属感。因为一些原因,林栎燃对成都充满了排斥跟厌恶,他本能的讨厌军绿色的一切。就像他说的,他不想来,可是他没办法。jūn_rén 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不得不来。
其实他非常明白梁院长的苦心,成都之行除了游历取经之外的另一层深意,他无可奈何,他只能让他的老师失望了。
在成都总院前后呆了五个月,每天的上班打卡下班回家,生活逐渐的规律起来。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屋子里,堆满了林栎燃的回忆,从刚分到宿舍的时候,一点点的把它从一个光墙板布置起来,到现在渐渐有了家的样子,窗帘,沙发,小到一个螺丝,都是林栎燃一手从家具市场淘回来的。
这冷不丁突然说要离开了,他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因为下班了,没办法回家了。
家。
这是他自己的家。
林栎燃出了会儿神,呆性子上来又愣了半晌,等到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算了,反正也没打算留下来的,早走晚走都是走。大不了在南京,好好的再弄一个家就是了。
这么自我安慰的想着,林栎燃到轻松了不少。开着车先去了趟医院,看了看獒血特种部队的那个秦航,又挨个的查房交代了医嘱,这才往军区驶去。
快到军区大门口的时候,林栎燃降下车速打了方向往左拐,正准备进大院,侧身处迎面冲过来了另一辆迷彩军车,发动机嗡嗡作响带着一屁股的尘土,开的是得得瑟瑟张牙舞爪,一副挡我者死的气势。
林栎燃斜了一眼摇摇头,现在的司机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军区门口也不知道收敛一下。自己懒得下去跟他说道什么,反正来他肯定会为此吃亏,这礼貌规矩迟早有人教他,他也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林栎燃安心的开着自己的车,路过卫兵的时候刻意放慢了车速,好让人家看清楚车牌,谁知道那辆嚣张的悍马完全没有后来者排队的意识,直接一个油门到底,擦着林栎燃的倒后镜直插到了他的前面,从车身右后方一眨眼就蹿到了林栎燃的左前方,吓得林栎燃赶紧一脚刹车踩到底,车身猛的一震,后座上的靠垫还有一些报告文件什么的借着惯性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林栎燃的头重重的砸到挡风玻璃上,脑袋木得半天没缓过来,晕疼晕疼的。
那家伙完全没有停车下来的意思,继续赫赫扬扬的朝里开,车轮荡起的沙尘里一个带着墨镜的脑袋从驾驶车窗里蹿出来,痞痞的笑了一声:“兄弟对不住了,赶时间。”
随即便绝尘而去。
林栎燃满肚子的火憋了个结结实实,一个字儿没爆就又全咽回来了。这一切快的就是几秒钟的事儿,他只来得及看清了那人车牌号的后三位是313,其他的就什么也没看见,而且再也看不见了。
妈的,就这点儿已知信息,连风纪举报都够不上标准的,压根儿你找不到这个人。这个哑巴亏,林栎燃吞了个囫囵。
他越想越气,甩开车门下去又重重的砸上,声色俱厉的问一旁愣住的卫兵说:“这哪儿的车?!哪路神仙?!谁啊这是?!”
卫兵敬了个礼,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说看清了是军照,别的也不知道。林栎燃瞪了他一眼,丢下句“形同虚设”,跳上车走了。
晦气,真的晦气,大上午的被人来了这么一出惊魂插队。林栎燃愤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