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惠妃喝过药睡下,胤禔出了正殿的门,院子里有小宫女在浇灌惠妃最喜欢的那两株花,花朵迎风招展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胤禔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走上前去,哑着嗓子道:“我来。”
从小宫女手里接过壶,胤禔示意院子里的人都退下去,挽起袖子干起了活。
方才太医来看过,纳喇氏还是老样子,都病了大半个月了,一点起色都没有,胤禔心里不好受,想到自己额涅睡着之前难受的模样,眼睛不自觉就红了。
这辈子他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哭过鼻子,这还是头一次,因为担心和焦虑,胤禔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副失态的样子,最后干脆就蹲到了地上去,脑袋埋到了双腿间,无声地哽咽了起来。
一直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胤禔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睛红鼻子也红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的人竟然是康熙。
吓得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胤禔懊恼地只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太失态了,不定康熙又得怎么骂他。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头一次,康熙对着他不单和颜悦色,眼里还有一抹让胤禔看了都以为是自己眼花幻想出来的不忍。
“擦擦眼睛,随朕进来。”
康熙是来看纳喇氏的,纳喇氏病了大半个月听闻越发不起了,康熙终于是头一次纡尊降贵来了钟粹宫探望。
才睡下的纳喇氏又被人叫醒挣扎着要起身请安被康熙制止:“病了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纳喇氏受宠若惊,康熙没有再多说,询问了候在这里的太医她的病情,又叮嘱了几句,这才领着胤禔去了外头说话。
正殿之内,康熙坐在主位上喝着茶,胤禔站在一旁等着他问话,过了许久,康熙才放下茶盏,轻叹了叹气:“朕听说你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进宫来?”
“儿臣知道儿臣总是待在后宫里不合规矩,但儿臣实在是担心额涅,儿臣……”
“朕没有怪你,”康熙打断他的话:“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也是好的。”
胤禔低下了头:“是儿臣失礼了。”
“朕方才进来的时候,看你在浇花?”
“那是额涅最喜欢的,额涅一直都是亲手打理,如今她病倒了,儿臣也不想假手于他人。”
“你很难过?”
“儿臣担心额涅的病情,”胤禔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是儿臣不孝,一直让额涅担心。”
胤禔这么说,康熙倒不免有些自责起来,因为先前他总觉得是胤禔把胤礽带坏了带野了心,免不得当着纳喇氏的面也指责过她几句不会教儿子,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在给她冷脸瞧,这些事情纳喇氏从来没有在胤禔面前提过胤禔当然不知道,之后胤禔又被康熙一顿责难怀疑他偷贡品,纳喇氏心忧成疾终于是病倒了,康熙说到底或多或少还是有点责任的,虽然他其实很不想承认。
然后这么病了大半个月,康熙也确实相信了纳喇氏当真不是在装病,听人说她病得还挺严重,倒终于是亲自来看了她,只是他没想到,一走进钟粹宫的门,就会看到胤禔一个人在院子里浇花。
当时跟着的太监想通传被康熙挥手制止,他站在后面其实看了许久,看着胤禔一个人默默伺弄好那些花草,发起了呆,最后竟又蹲到了地上去低头哽咽,不得不说,康熙爷心里在那一刻是有些触动的。
从来他觉得这个玩世不恭懒惰又无厘头的儿子第一次让他心里生出了些这个其实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从前对他太过苛刻了,他应当受了不少委屈这样的想法。
然后头一次,康熙对着胤禔产生了愧疚和不忍。
想到自己之前怕他带坏了他辛辛苦苦按照自己理想继承人模式培养起来的储君,还想将之撵出京去偏远荒蛮之地带兵的念头,破天荒的,康熙觉得,他有些偏心过了头,然后……心虚了。
当然,胤禔是不知道自己就这么不经意的一个举动还能让他汗阿玛产生这么多纠结矛盾的复杂心思的,那日太子弟弟说的要他在汗阿玛面前装可怜,这一回他虽然不是装的,但倒确实让康熙觉得他可怜了,说起来,这一招,其实还当真很是管用。
“朕问过太医,你额涅不会有事,过段时日就能好起来,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康熙以尽量平缓的语气说道:“你也别成日待在宫里,让人看到了不好,兵部的差事还是得去做,不能有半点懈怠,兵部事情很多,你忙不过来的也可以叫你四弟和下头那些官员帮衬着,不过你在部里也待了好些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清楚怎么处理,还是需得去看着,不能什么都假手于他人了。”
“儿臣知道了,儿臣会每日都去的。”
胤禔应着康熙的话,心里却打起了鼓,康熙这意思,如果他没理解错,是说兵部事情多他得一直去盯着,然后不用赶他出京了?
面对胤禔怀疑又期盼的目光,康熙略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再次端起茶盏,遮掩住了自己脸上的尴尬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