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旧是灰调的阴冷,蒙蒙地飘洒着细密的雨丝。还是那片清冷的墓地,海风伴着阵阵海涛敲击着海岸,此起彼伏。墓前依旧是那个少年,深蓝色的衣服和浅灰色的裤子,墨绿的围巾在寒风之下猎猎作响。
然后,他听到少年含糊的声音伴随着不知来自何处的回音,共同鸣奏出一声悠长的喟叹。它们迎着风,在天地间无尽地回响:世界已然脱节。啊,这该是怎样一个被诅咒的因果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斜风细雨停歇了下来。此时,天色更加暗沉了,连仅有的几分光亮也一点点隐去。长久伫立的少年终于动了,这一动却宛若静止的画面猝然注入了鲜活的元素。他看见少年弯下腰拿起雨伞,转身就准备离开。忽然,那人的视线朝着这边看来,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墨绿色的眼眸泛出幽深的光泽,内里隐隐流动着一些莫名的情感。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方向,直到他看见它们映出一个金黄色短发勾着邪魅笑容的少年——这赫然就是少年版的他!
下一秒,那双墨绿眼眸的主人拢了拢额发,勾起一抹浅笑,他说:“哟,真广。”
少年说“哟,真广”。——那熟稔的语气禁不住让他的内心涌起剧烈的波澜,那波涛强盛而汹涌,一阵又一阵席卷了他的全部身心。他也想开口,也想勾出一个笑容,同那人打招呼。只是,那些话语猝然哽住了喉咙,使他发不出声来。
再然后,他从梦中醒来。
醒来后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房间,还有熟悉的晨光。真广怔忡了一会儿,视线慢慢移向窗外——正阳光明媚。啧又是清晨了吗?他这才抓了抓略微有些凌乱的短发,缓缓起身,朝着房门走去。
三年来毫无进展的梦,居然在昨夜有了突破?他手中开着门,思绪却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之中。究竟是什么推动了它的前进?而这又暗喻了什么?
真广习惯性地拐进盥洗室,倒水挤牙膏刷牙,动作一气呵成。仔细一看,却依然能发现这流畅的动作之下带出了怎样的机械性。——显然,他还沉浸在思绪中。
接下去,梦境还会自动演完这出故事吗?而他,能沿着这故事找寻到记忆中缺失的那片空白吗?还有,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梦中少年的脸?明明明明梦里是那样的清晰,甚至清晰到可以记住少年拢头发的细微动作。他醒来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少年面容的一丝一毫来,只记得那人有一双墨绿的眸子!
——那双直欲侵吞他魂魄的带着无尽幽泽的眸子!
“哗哗”的流水声将他的神思唤回,他俯身掬起一捧清水,猛地泼向尚还迷蒙的脸。瞬间清醒过来,然后他对着镜子中那个脸色略显苍白的男子说:“不破真广,你该清醒了!”
良久,真广才擦着被水泼得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他猩红色的眼眸随意扫了一眼四周,原本只是不经意的动作,眼底蓦然映入的那个身影,却使得他擦拭的动作不禁微微一滞:复古雕花的青色藤椅上,安坐着一个神色淡然的青年。深褐色的短发,一侧额发被细心地别上,另一侧额发稍稍显得长一些,恰好遮上那人微微阖上的双眸。青年身着紫色短上衣,立体的裁剪更衬出他线条柔美的脸庞,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色陶瓷杯,不急不缓地喝着什么。而他身旁的西式圆桌上摆放着一碟三明治,——说是一碟,其实也只是一个装作一盘。
看来,那人正在吃早点。
真广的视线接触到青年,稍稍有点清醒的神思不禁又一阵茫然。在这个时间点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的宿舍里,还悠闲地吃着早餐,真广擦拭头发的动作彻底僵滞下来,——是谁?
啊他想起来了,是昨天新来的舍友啊。良久,真广才顿悟,脸上勾起熟悉的淡漠弧度。——那个名叫“泷川吉野”的转学生。
这侧,从容地喝着咖啡的吉野似乎是感应到了真广直直的目光。只见他不急不缓地用纸巾拭了一下嘴角,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来人。下一秒,他又习惯性地勾起一抹浅笑,同立在不远处的真广打招呼:“早,不破君。”
四目相对。
直直地对上那双墨绿的眼眸,真广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潭幽深的湖泽,那里牵扯出几分噬人心魄的魅来。他被它们吸引,无法自拔,心下一阵真恍惚,竟无法分清今夕何夕。
在这片迷离之中,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再次浮现出那个清冷的梦来。那个穿着深蓝色衣服围着墨绿色围巾的少年,也是睁着这样一双幽玄的墨绿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勾着浅淡地笑容同他打招呼。
时空在此错节,梦境与现实衔接。
两双神似的眼眸,淡漠中似噙着无尽的情谊,在墨绿中隐隐闪动着...这一刻,真广竟将眼前之人,缓缓与梦中之人重叠在了一起!
“怎么了?”吉野淡淡地敛下眉眼,“是我这身装扮有什么问题,还是不破君没有习惯忽然出现的新舍友?”托魔法的福,他能清楚地看清真广眼底脸庞上闪过的诸多复杂情绪,像是一种糅合了欢喜与眷恋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