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瞥了一眼手表,刚好正是午夜十二点整。他想翻身继续睡去,睡意却怎样都没有再次造访。于是他索性不睡了,只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思索着这颇有预示含义的梦境。梦里是白天的事情,爱花笑意盈盈地对他反复叮嘱,不厌其烦:“吉野先生,你要记住我。无论过了多久,你都要记住我。”然后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点了点头又好似没有点,随即爱花轻轻颔首:“我必须走了,吉野先生你要好好的——,”他记得自己连声追问“爱花酱你要去哪里”,他想去抓住那个女子却像是被什么缚住全身无力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破爱花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最后他从梦中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午夜的风开始强劲地肆虐起来,刮得半合的窗户摇摇欲坠般作响。他终于还是起身,披了一件外套去关窗。十一月中旬午夜的风逐渐向冬日凌烈的寒风靠拢,吹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带不起一丝的暖意。关了窗,他竟就这么呆呆地站在窗边,也不动,像是被梦靥魔障了。直到手机刺耳的电话铃声炸响在狭窄的房间里。他无意识地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不破真广的声音放肆地响起——
吉野,爱花死了!
“你说谁死了?”吉野被他的声音惊得回过意识来,却又开始怀疑刚刚听到的话语。那个人会是爱花酱吗?啊,肯定是幻听了吧。真广这家伙又闲得没事开始半夜恶作剧了——真广曾经为了让自己半夜陪他聊天就玩过这种恶作剧——而且这回的对象还是爱花酱,我明天和她约会的时候一定要向她说起这件事,让她好好修理修理真广。吉野恍恍惚惚地想着。
“爱花啊!是爱花死了啊!为什么!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没有享受人生!她怎么就被不合理地杀害了呢!这个世界的理到底去了哪里?!”紧接着吉野便听到真广的咆哮声,近乎声嘶力竭。他沉痛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愤怒,像是要将这深沉的午夜毫不留情地撕裂开来,去窥探内里究竟是怎样的黑暗!
爱花酱...死了?吉野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那般愤怒的真广怎么会作假。而且,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他看向窗外,黑得星月无光——也太合时宜了吧。手机通话早已被掐断,他微微闭上眼,忽的又想起那个梦境,带着强烈预示的梦境。爱花酱,你是知道今夜自己要离去,所以才同我来告别的吗?
他猛地睁开眼,像是要找寻什么似的,飞快地打开收件箱——
彼女:明天早上的约会不要迟到。
他盯着那张巧笑嫣然的照片,大抵是在爱花同他分开后的回家路上拍摄的。橘黄色的暖调光线扑面而来,路旁还有不知名的野花,爱花酱就站在路中央莞尔一笑。爱花酱...明天的约会怎么办呢?你要食言了哦,呵呵呵...呐,我不追究你的食言了,我不要和你约会了,你回来好不好?你不要就此睡去好不好?口腔里忽的弥漫开一种钝痛,他像是无力支撑一样,靠着墙壁滑落下来,傻傻地蹲在窗户旁。
冰冷的手机屏幕在漆黑的夜里泛出幽幽的寒光,那一团光亮里有一个女子的笑颜。蓦然有一滴泪掉落下来,模糊了那个女子的容颜。泪珠顺着屏幕滑落下来,徒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紧接着又是一滴,再一滴...泪珠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屏幕上早已看不清女子的身姿,氤氲开来的全是水雾。终于,他“啪”地合上了手机,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将头埋进膝盖,无声地抽噎起来。
他爱的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残忍死去,而他却无能为力!
最后,心底像是闪过一道电火,他哆哆嗦嗦胡乱套上衣服,飞一般跑出去。他要去不破家,他要...至少他要亲眼见一见爱花的遗体,送她最后一程。
出家门的时候,他还不忘在手心藏一枚针,见到爱花的遗体时若是失控也能用得到。他必须坚强起来,作为爱花酱暗地里的男朋友,作为不破真广的好朋友,他必须坚强起来。吉野的嘴角微微勾出一抹似哭非哭的古怪弧度,他想起真广以及那人隐忍未觉的情爱来。真广真广也是爱着爱花的,他肯定会受不了。要是两个人都崩溃了怎么办,说不定真广一激动之下就抽刀子去砍人了。吉野觉得他有责任照顾好真广。
他不能再失去不破真广了。
跌跌撞撞地飞奔而去,脑中一片空白,等吉野意识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不破家的大门口了——吉野倒是奇怪穿过闹市的时候竟然没有车辆撞到他——他抽出藏在手里的针,狠狠扎了一下手心。嗯,生疼生疼的。这细锐的疼痛让他从悲痛中稍稍清醒过来,他敛起脸上的恍惚表情,对着空气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是恢复了平日的那份淡然。
很好,泷川吉野,就保持着这种表情。他听见心底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他推门进去,看到灯火通明的客厅呢,有鲜红的血花大朵大朵盛开在地面,显着繁复绮丽的纹路,那种从门口逐渐蔓延开去,散发出如同罂粟花那样荼靡的味道,那亮丽到妖异的颜色让吉野禁不住晕眩起来。他的目光追逐这那血迹,一路蜿蜒至一把椅子上。少女容颜安详,静静地伏在椅子上,她闭着眼睛,恍若只是沉沉睡去。然而,她身上触目惊心铺陈开血迹,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爱花酱,是真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