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创始者真名的人很少,这群人是最早一批的审判者,他们被舒阳从深渊里解救出来,因此把舒阳当作神一样崇拜。
舒阳是多面的,你不能在短短的相处中就窥见出他到底是什么人,就连舒墨也不能。
他有高尚的节操,同时又愤世嫉俗;他有邪恶嗜血的一面,但又不妨碍他待人富有仁慈的善意;他实在太复杂了,卑劣和高尚都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
舒阳就像很难用黑白去辨别的灰色迷雾,没人能给他一个好人或者是坏人的定义,但接触到他的人,无一不尊敬他,崇拜他,爱慕他。
创始者是神明,这对所有的审判者来说,无疑是刻在灵魂里的教条。然而亲身接触过他的人,会坚定那样的想法。
因为他就和神明一样阴晴不定,有时候残酷,有时候仁爱,有时候又冷漠,没有纯粹的黑与白、善与恶,凡人永远无法批判他。
就连背叛舒阳的廖城安也不得不承认,在认识舒阳时会不自觉地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而在相处熟识一段时间后,又会被他渊博的学识折服——如果他们不是半生仇敌,那舒阳也一定会是他的神明。
可惜他们都无法对抗自己的命运,命运的洪流中他们都有各自的使命,在那场使命里他们注定不死不休。
廖城安选择弑神,他成功了,不仅夺走了神的宝藏,还掌握了可以统治世界的神器。他霸占了神的位置,利用神器和宝藏让怪物们对他俯首称臣。虽然卑劣,但戴上了王冠。
然而这时候,如果有人告诉他,他权力威严的保障、那个所谓的神器不过是个复制品,一个有致命弱点的残次品,他又会露出怎样的一面呢?应该是歇里斯底吧——舒墨想。
舒墨和舒阳是亲兄弟,长相有几分相似,更重要的是这一瞬间的舒墨拥有一种真正温和的气质,那是廖城安模仿不来的,只有舒阳身上才独有的气质。
在舒阳死后,廖城安可以用这副模样去欺骗世人,可当舒墨出现的这一刻,那些背叛弑神的审判者们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舒阳。而有了参照物,廖城安的那股温和气场反而有了东施效颦的痕迹——他毕竟是个赝品。
廖城安显然也察觉了,所以他脸色出现了变化,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保持着微笑,目送着舒墨一行人靠近。
瞧,这就是他永远模仿不了舒阳的地方——舒阳是多面的。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人群像摩西分海般朝两边让开,四人进入到了中塔的最底层,每个人都紧紧地盯着他们。
而当他们顶着众人的目光,穿过贵宾区,去到那早就准备好的空桌时,队伍最末尾的魏威突然跳了起来,他神情激动,朝不远处轮椅扑去。
不少人吓了一跳,甚至有人拿枪对准了他,廖城安却挥手阻止了。
廖城安没说话,只是用漠然的眼神看向老人和魏威,微微下耷的眼角透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不过他不需要对指令做任何解释,所有人只需要服从。
魏威跪在轮椅前,双手紧紧握住老人那双干枯的手。
他的嘴唇克制不住地颤抖,好半天他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地陈述:“爷爷,我好像听到城嘉的声音了。”
老人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但他还能听清周围的声音,自然也能听到魏威的说话声,随即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魏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出声,发出来的都只有含糊不清的呼噜声。
于是他只能紧紧把魏威抱在怀里,像安慰一个悲恸中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悲伤的情绪从他们身周扩散开来,而在这以庆祝为名举办的宴会上无疑是扫兴的。毕竟那些杀人为乐的怪物们不会对悲痛有任何共情。他们反而会在痛苦的哭声和惨叫声里吸食能到达极点的快乐。
怪物是吃人的。
廖城安漠然地收回目光,他转头的瞬间,眼角余光闪过许多东西,但那东西转瞬即逝,就连他自己则没能察觉。
他转而看向舒墨,他微微扬起下巴,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发男孩,慢慢地,他目光变得玩味起来,嘴角也溢出一抹笑意。
“舒墨,”他像是在打招呼,轻轻地呢喃道,“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注视过来,凝望着场中的舒墨和黑塔主人。
现场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在女人喊出舒阳的名字时,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减少了,舒墨能明显感到有不少打量的视线。
喊声的和服女人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像是受到了惊吓,面无血色地跌倒在地。而她身旁那些舒墨曾经熟悉的面孔,脸上都露出同样震惊的表情。
张诚像是明白了什么,咬紧了牙关,而容铮紧紧贴在舒墨的身后,像参天大树一样,用身形笼罩着他。
舒墨感到体内发生的波动,几股力量同时涌了上来,而他那颗蓝色的假眼里浮现出了许多人影——他看到了搀扶在一起的父母,还有他的亲生父亲,以及那个牺牲了的幼年人格,包括身体里一直默默守护主人格的其他的自己——几乎所有人都出现了,就为了这一刻,完成自己的使命——牺牲,保护,救赎。
他再次抬起头,朝面前的男人微笑。
廖城安眯起眼睛,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微微歪着头,思考着什么。很快,他似乎意识到了,那双遗传了廖家人血统的眼睛微微一眯,恶意地笑了。
然后,舒墨看见他把手伸进包里,再握成拳头拿出来。
这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无论他们之前在想什么,这一刻的目光,都落在了男人的手上。
下一秒,男人把手伸到舒墨的面前,再张开手,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只眼球,和舒墨瞳孔色一模一样的眼球,本该属于舒墨的……假眼。
舒墨心脏猛地一跳,在看到那只眼睛的瞬间,他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随后他在一片惊呼声直挺挺地倒下,紧接着浑身像被麻痹了,无法动弹地躺在地上,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