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警车而来的家长们焦急地下了车,女人落在最后,脸上皱纹横生,看上去比其他家长年纪要大上不上,身上穿着廉价的花布衬衫,脚上一双黑色布鞋始终湿漉漉的。
她下车后就一直耷拉着脑袋,和年龄不符的羊角辫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左右摇晃,看人的眼神也总是瑟缩和畏惧的。她还始终避着人群,走路步伐尤其小,被问话也是小声嗫嚅,必须耐着性子仔细听,才能听清楚只字片语。
听见警方找她去和绑匪说话,她立刻抬起畏惧的双眼,拼命摇晃干瘦的双手,嗓音嘶哑地说:“我不行的,你们找其他人吧。”
走来询问的两个警察无奈对视一眼,见女人态度坚决,只好走到一旁给领导打电话。
年纪大一点的警察还在试图给女人做思想工作。
女人战战兢兢站在值班室旁的角落,始终不发一言,只在听见她丈夫死的时候,突然情绪激动,一把抓住警察的袖子:“是我干的,那狗日的,是我杀的,他老打我,我实在受不了,就拿刀捅了他。”
警察惊吓地退后一步,但也不诧异她的说辞,顺势问起:“我们发现了一张五十万的欠条。”
女人神情明显的一僵。
警察又紧接着说:“上面写,拿你和女儿做抵押,还款的期限就这几天——”
女人原本阴沉麻木的脸瞬间变得怒不可歇,她骤然跳起,歇里斯底地大喊,撕扯着嗓子狂骂起来:“那该死的王八羔子,狗日的渣碎混蛋,我早该杀他!就不该念着他是岚岚爸,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狗日的王八蛋,他压根不把我们娘俩当人,居然想把我们当畜牲卖出去……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年就该跟他同归于尽,岚岚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
几个警察走过来,女人却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非要认人是自己杀的。
旁边予。溪。笃。伽。的家长看不过去,忍不住嘟囔一句:“这什么妈啊,太给孩子丢人了。”
“就是,都说父母是孩子的榜样,有这样的妈,孩子能好到哪儿去?”
“那是谁的家长?可不能让我的孩子和她家孩子玩。”
那些声音不大不小,清清楚楚灌进女人耳朵里,她闻言浑身一僵,立刻停下动作,两手拽着衣摆慢慢站起身,似乎感到无地自容,把脸别到一边,飞快地小声说:“你们要我,怎么做?”
快到晚上七点,教室里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只能依稀看清楚里面人的轮廓,女孩走到窗户边撩开窗帘的一角,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白色的洒水车正从街角缓缓驶来。
这时候夕阳的余晖变成了好看的金色,把周围的白雾照成了金灿灿的黄。
女孩的心突然变得格外平静,从她有意识以来,一直在等待这么一天,她知道人终究都会死。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干掉发黑的血迹。她曾经也是爱美的女孩,背着其他人偷偷去做了美甲,却被人残忍地拔了左手的指甲。
疼痛是最能教人反省的,所以她立刻知道自己不能像正常孩子长大,每当她思想有一些偏移的时候,左手就会隐隐疼痛起来,就像一种警告,让她遵循自己发烂发臭的命运。
现在她的手指就疼痛起来,是一种剧烈的疼痛,她不安分的心突然生出了另外的念头——为什么她就不能活下去?
死刑犯一辈子不会有后悔的情感,只有在临死的瞬间,才会激发出对生的无限眷念,她大概就是如此,才会生出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投向教室,落在那个沉默的女孩身上,她记起那个女孩胆大妄为的行为,居然想拿她的把柄威胁她,她那时候觉得有趣,本来枯燥的生活开始有了点波澜。
不过,那只是一颗小石子的波澜。
她一开始是为了吓她,所以带女孩去了她的秘密基地,让她旁观自己肢解尸体。她的手段越来越残忍,女孩明明害怕却倔强不服输的表现让心里那点波澜变得越来越大,甚至影响了她的行为。
她会耐着性子听女孩抱怨她的家庭,她纵容女孩拿着她的名头去使唤那些傀儡,她讨厌章囡囡,她就让人把章囡囡侵犯。
其实她没有情感,和她那些同事一样,他们不懂人的喜怒哀乐,可看见女孩开心,她的心情也会莫名好起来,可手指却越来越疼,似乎在警告她——你偏离了轨道。
可女孩却握住她的手,不是冰冷僵硬的手,是属于活人温暖又有点粘腻的手,她十几年冰冷坚硬的心脏突然冷不丁地跳动起来,生出了可耻的念头——她想变成平凡的学生,也想拥有朋友,可再也不能,她注定不能活到成年的那一天。
在她生出异心的时候就敲响了自己的丧钟。无所不能的神眼不仅监视她,也在无时无刻窥探她的内心。所以这个如同赴死的任务落在了她身上。
突然,她手指一热,女孩来到她的身边,和以前一样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用温和的声音小声说:“不怕,有我陪你。”
我看起来害怕了吗?
她抬起阴霾的双眼,看见周围同学诧异的眼神,她很容易捕捉到里面稍纵即逝的厌恶。死人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溢出来,她的左手不再感到疼痛,而是滚烫的柔软。她用左手紧紧握住女孩的手,然后抬起右手,把枪对准女孩的额头。
然而枪下的女孩没有那些人痛苦、害怕、愤怒的情绪,女孩只是释然地冲她笑,捏紧她的左手,接着闭上眼,似乎在早就等着这一刻,她扣动扳机的手指微一犹豫。
这时,教室右上角原本沉寂的广播突然“滋滋”响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
没有注意到,坐在窗户中间的同学突然悄无声息地朝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