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不辨是非。
雷局难以呼吸,嘴唇颤抖,茫然的目光投在人群中,好像在期待那张熟悉的面孔能从中走出来,听被叫做小张的年轻人和他讨价还价:“雷局,又要写检讨啊……”。
可惜再也不能了,即使是这个和平文明的时代,也有年轻的警察会因罪恶牺牲。他们年轻、美好、无畏,拥有人性最光辉那一面,本该是生命绽放出最美焕绝伦一面的时刻,却突然间戛然而止,谁能不叹息,谁能不悲痛呢?
雷局眼前一片朦胧,他低下头,用颤抖的手捂住脸。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手术室的大门再次关上,争吵的家属疲惫不堪地垂下头,互相搀扶着离开,他们还要强打起精神去办身后事。
梁主任断断续续哭了一阵,就被医院急匆匆叫走。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几息的功夫,手机铃声就接连响起,连片刻感伤唏嘘的时间都不留给他们,就催促他们赶紧踏入征途。他们只能匆匆擦干眼泪,重新裹上刀枪不入的金钟罩,把自己当成铜墙铁壁,给柔软的肉体和仿徨的灵魂镀上一层无畏的勇气,在这座诺大的城市里各奔东西。
谁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是终点,是胜利,还是死亡,尽管害怕,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跑。
雷局用手撑住膝盖,微微扭转上身,中午阳光明媚,外面的雾气稀薄了不少,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注意到楼下停着的警车正挨个被开走,他努力记住车上那些年轻面孔,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现在他清楚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形,这不是针对罪犯的抓捕行动,而是冷酷无情的战争。
这时候,雷局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用手使劲揉搓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接通了电话:“喂。”
“雷局,关于上午的袭击,现在调查有了新进展。”
电话那头负责人情绪有些激动,没有注意到雷局声音的异常。
雷局用力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难免沙哑,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速问:“什么情况?”
“保洁公司的确有问题,那个被上报失踪的负责人,他不仅是公司的人事经理,也是投资人之一。
“刚才我们去他家,搜索了屋里所有电子设备,结果在平板里发现了叫做door的隐藏app,他很有可能是审判者,而所谓的失踪很可能是畏罪潜逃。
“于是我们打算立刻下通缉令,可没想到刚把人登录到系统,有意思的就来了。”
雷局回过头,擦了擦湿润的眼睛,重新把眼镜戴上。在过道对面有个护工蹲在那里,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而在他视线转过去的时候,那护工仿佛做了什么决定,长长做了个深呼吸后,撑住膝盖站起身来,然后一瘸一拐走向他。
雷局的注意力还放在手机上,他听负责人继续说:“那人两天前,因为嫖娼被行政拘留,不敢告诉家里,到现在还被关在城西拘留所里。”
雷局思维终于艰难跟上,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两天前?那他就没有作案时间?”
“还有更离奇的,”负责人兴奋地说,“拘留他的民警告诉我,在拘留那人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人的车有点漏油,正好派出所的车辆集体检修,就让过来的师傅帮忙顺道看一眼,结果这一眼发现了大问题,原来那车的制动真空管、氧传感器被人为破坏,只要驾驶就有刹车失灵的危险。”
“有人想杀他?估计是打算事后死无对证,好栽赃陷害。”雷局揉了揉太阳穴,“查查他的社会关系,能到他家又碰他平板的人,肯定是关系不错的熟人,而且还可以在公司安插人手……小胡,你把侦查重点放到公司另外几个投资人身上。”
“已经找他们谈话了,我们还特地放出人事经理失踪的消息,谁暗示我们他有问题,并拿出证据,谁就有可能就是真凶。”
“好,好。”雷局点点头,长长抽了口气后,夸了一句,“办的不错。”
他声音沙哑,像喉咙里裹了粗糙的石子,听着令人难受。
电话那头的负责人终于在电话里听出了不对劲,他犹犹豫豫地问:“雷局,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
雷局轻轻吸了口气,目光穿过人来人往的人群,不知道落到那里,又模糊了一片,他尽力保持镇定,可说出话的时候,最后声调依旧是变了音。
电话那一端陡然沉默下来。
良久后,传出男人嘶吼的质问声,问天问地,问为什么。雷局捏着手机,艰难地呼吸着,听着电话那端传来歇里斯底的痛哭声,他也忍不住眼睛发胀,用手背使劲擦了两下,可还是擦不干净,他只有仰起头,逼迫眼泪往回流。
身侧有人终于看不下去,朝他递过来张皱皱巴巴的纸,是那种从厕所卷纸里抽出来,叠在包里备用的,雷局顾不上讲究,拿过纸胡乱擦了眼睛,才想起要表示感谢,结果回过头,发现是先前一直盯着他看的那名中年护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工坐到了他身边,一只手拿着裹成团的卫生纸,一只手提着热水壶。
他们坐在过道的尽头,人来人往,却也足够不引人注目,手术室外的等候室就是人间场,能在这里看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但谁也不会特意为谁驻足,因为他们就是这人间场的一部分。
“谢谢。”雷局嘱咐几声,挂断了电话,转头望向那名中年护工,不知怎么,总觉得对方有话要讲,于是轻声问他,“有什么事吗?”
中年护工低着下巴,灰白的短发贴着头皮,眼巴巴看着雷局,露出个讨好的笑:“领导,请问您是市公安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