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亮摇头,哑声说:“我是家里独苗,老人家前几年相继走了。”
舒墨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单身贵族,无牵无挂,所以才在夜深人静的黑夜登上空无一人的天台,也不担心有人会着急……”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王亮,“请恕我冒昧问一下,你大半夜一个人在这里,是赏风景,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
王亮先是一愣,接着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片青灰色的惨白,露出个要哭不哭、十分崩溃的表情,顿时老态尽显,和白天那个在电视上不可一世、鼎鼎有名的刑辩律师天差地别,他到底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可能无论身份高低贵贱,秉性是强势还是懦弱,在死神面前都是一样的渺小,能感到此生最惧怕的恐惧。
忽然,“哗啦”一声,一阵大风肆掠而过,王亮身子往旁边一偏,就站不稳了,差点跌落下去。
舒墨立刻用手把他撑住了,用手臂拎着他的胳膊半拖着朝里走,直到走到天台旁的楼梯间,让他倚着两面墙的夹角站直了,才直居高临下看着他,用怜悯的语气说:“我一向觉得,敢于放弃自己生命的人都格外有勇气,可换个想法,这些人大多为了逃避现实,干脆轻巧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又显得十分懦弱。”
王亮眼泪接连不断地从眼角溢出来,在舒墨轻飘飘的三言两语中精神崩溃,发出难以抑制的抽泣声。
“王律师,是什么让你想到了死?你是勇敢还是懦弱?和你刚才那几句语焉不详的网站和实验有什么关系吗?”
王亮哭得快要撅过去,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舒墨的问话,只是在不停地摇头。
这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大半辈子强硬惯了,有二十年的岁月里,不是和穷凶极恶的犯罪相处,就是和公职人员斗智斗勇,精神早就磨炼的足够强大,有时候甚至冷血得令人不齿,狡猾得像只抓不住的泥鳅,他似乎永远都勇猛过人,精明强干。
甚至现在他一闭上眼,就能回到法庭上,听着法官重重地敲下法槌,和那些满口正义的公职人员争锋相对,法律条文就是他无往不胜的利器,唇枪舌战后常常会忍不住因为获胜而洋洋得意,那些受害者家属在他身后追逐着,诅咒着:“你不得好死!王亮!你不得好死!”
而他王亮,根本不会在意,甚至连怜悯的一个眼神也不会施舍,他的心肠冷硬得惊人,那些血腥可怖的凶杀案,不过是他功绩薄上一行文字罢了,犯不着为此上心。
是什么时候呢?
他是什么时候跑去关注那些可怕的案子,是因为该死的好奇心,还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自命不凡?
他是如何一步步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就听见那名叫舒墨的年轻人在耳旁轻声追问:“王亮,你都想到要死了,还怕说出来什么吗?”
“你就这样便宜那些人,这太不符合你的性格了,既然要下地狱,为什么不拉着他们一起?”
“反正都是身败名裂,能拽下一个算一个。”
“我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王亮,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王亮狠狠一握拳——是啊,怎么能便宜那些人呢?怎么能让那些人在自己的尸骨上安眠?
他们就是想我死,想我背上所有骂名!
我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王亮抽噎一声,用力揉了下眼睛,他抬起苍白的脸,无声地和舒墨对视。
他先是用力搓了下眼角,沉默片刻,等情绪彻底平稳,才缓缓吐出口气,开了口:“虽然我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但今天和你说的这些,如果透露出去,只怕会身败名裂,更可怕我还可能有牢狱之灾。不过你说的对,我连死都不怕了,何必便宜那些人呢?”
舒墨安静地站在一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些案子,是在一个意外情况下发现的,后来我就莫名着了魔,非要查出点什么,可你也看见了,这些案子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只是疑点一堆,却不足以辅证我的猜测。”
“前年我突发奇想,既然不能找到证据,那我就反推,证实普通人可以被一步步引导……引导……去做些出格的‘恶作剧’。”
“当然,不是案例里这些可怕的杀*人,有点类似整蛊,就是开玩笑……我当时的设想,是做新型的社会实验,不会有任何危险,当有人有出格念头的时候及时制止,可我工作实在太忙,哪里有时间随时盯着呢?我便只是投入资金进行奖励,让他们自由发挥……”
舒墨追问道:“怎么个自由发挥法?”
“就是让他们自己上传恶作剧视频,我采用的是现金奖励制度,没有审核,完全自由,我每天登陆看下视频的热度,根据热度发放奖金。”
舒墨一皱眉,从这“没有审核”“完全自由”几个词里突然感到一丝寒意:“你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人参与?”
“一开始人的确不多,应该说,网站建立初期完全没人。”王亮坦诚道,“由于我的工作性质,经常需要接触媒体网络,算是比较了解怎么做才能快速聚集人流——
“我先是明确网站目标人群,把网址链接放在学校论坛里。这些学校论坛的监管都形同虚设,学生也比较缺钱,对整蛊视频接受度比较高。
“再建立了大量虚拟账号,在上传的恶作剧下打赏评论,构造人流量大能赚钱的假象。这样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网站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需要我投入太多时间和资金,自己就能运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