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有收音机,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盒子,会发出很多音乐,有时候也可以发出人的声音,像是在报道什么时事新闻。
搬到乡下后,收音机就没什么用处了,那里没有信号,连电视也播放不了,就能只能放些随身带来的磁带。那时候国外的歌剧磁带很流行,千金难求的东西,少年有不少,大概他也不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很随意地丢在桌上。
隔了一段时间,磁带就不见了,被人偷走了,村里人多,谁见面都和和气气,看着都淳朴善良,没法怀疑谁,最后就算了。
他们踩着尖叫声朝前走,后面是滚滚的浓烟,耀眼的红色染红了漆黑的夜晚,照的前方的路红彤彤的。
夏日的风很大,顺着峡谷朝里吹,卷起房屋上的火光,像是炸开的烟花,绚丽地光洒向四周,像箭羽一样密集的光点,照红了周围的一切,被风一吹,又像雨点一样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大树和土地上都盖上了一层黑色的灰烬,照亮了朝前走的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长长的影子歪歪扭扭像埋伏在土里的狰狞巨怪。
小孩被热风一撩,有些头昏脑涨,忍不住问:“哥哥,还有多久啊,我都困了。”
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掌下尖硬的发茬带着黏腻的汗,像是抽尖的树芽破土而出。
火光下,他指着前方,瓷器一样干净的脸上诡异地裂开红色的缝隙,吐出的话语却像是春天的阳光般温暖,看着小孩的目光,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乖,就在前面了,你仔细听听,还有音乐……”
小孩循着话朝前看,镇子的末端,沟壑纵横,田野茫茫的深处,筒子楼一楼的灯还亮着。六层高的小楼,前面有个简陋的升旗台,夜风呼啸吹着,红冉冉的旗子在半空中飘着。
背后是沸反盈天的哭嚎哀叫声,必须得竖着耳朵仔细听,才能听见隐隐有歌声从上空中飘来,异国的语言被优美的嗓音融合,跨过的空间和时间的维度,熟悉得让他一激灵,抓住了少年的手,往下扯了扯:“呀,是我们丢的磁带!”
脸上挂着惊喜,急迫地拉着少年的手往前走。
“是呀,被我们墨墨抓住了。”少年笑了,蹲下身,双手揽过男孩的后背,把他搂在怀里,站起身来。
他乖巧的趴在少年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用眼睛偷偷瞄着那栋夜色里黯然矗立的房子。
深紫色的夜色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雾,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起来,变得陌生又诡异,整个世界变得昏天暗地,盘旋在上空的清亮的月盘变得猩红,闪烁的星点消失,周边陷入无底的黑暗。
原本矗立在那里的房子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黑色怪物。
紧接着,窒息感挣扎地裹了上来,他惊愕地仰望着那巨大的怪物盘桓在翠绿的植被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碎石泥土纷纷落下。
他感到地下发出剧烈的震荡,大树连根拔起,巨石滚动,大地瞬间裂开,骤然之间,一团烈焰从地底升起,窜进黑红色的天空,照亮了怪物狰狞的面孔。
下一个瞬间,他愣住了。
悬空在半空中硕大的眼睛像是两团诡异的鬼火,目光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然后瓷白的脸上裂开一条猩红色的缝隙……
怪物笑了。
夜风轻轻吹着,歌声徐徐地传进耳朵里,他低头揉了下眼睛。
还有,那怪物长得和哥哥一模一样……
放下手,他仰起头,房子又在无声无息间变回了原样,方才可怕的怪物不过是梦魇,被夜风一吹就散了,只留下漫天的浓烟慢慢将清明的月色遮。他靠在少年肩头上,微微歪了下头,热气喷在脖子上,那里有颗不起眼的红痣,在白色的皮肤下,格外的红。
少年感觉到他的目光,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后脑勺,他举手投足十分镇定,看起来很平静,也很温柔。
他轻轻闭上了眼,睫毛碰到少年脖颈间的红痣,眨动的频率似乎有些快。
两只拽着少年衣领的手,越来越紧,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他似乎很不安,但他依旧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紧紧抱住眼前的少年。
好似在安抚他,少年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脑勺,嘴里跟着哼出了曲子。和他不一样,哥哥的嗓音像是上等的乐器,醇厚润玉,吐出的曲调让他乱飘的心慢慢沉浸下来。
熟悉的曲调在耳边飞舞,他想起了在遥远的家的花园里,全家人捧腹大笑,烤肉的香味钻进鼻子里,熟悉的音乐在耳边徘徊,爸爸宽厚的大手,妈妈柔和的微笑,哥哥好看的笑容,一团黑影紧紧塞了进来——
爸爸放下眼镜,惊慌地叫了一声,涌出来四五个人架着他走出大门。
妈妈脸色惨白叉开的两条大腿全部是血,两眼无神,表情麻木地看着虚空,被人一前一后拖着在地上朝敞开的大门走去。
阳哥被人捆住双手,一瘸一拐地架着强制行走,大门一左一右推开,他硬梗着脖子仰天大笑了好几声,旋即朝前方嘶声力竭地大喊着:“闭上眼!”
没有闭眼,他睁大眼睛,红色的液体喷溅了出来,洒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皮肤上,热乎乎的,带着腥臭味。
歌声停了,他猛然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房子前,大门被拉长到一个难以置信的长度,投下巨大的影子把他埋在黑暗里,他睁大眼睛,铁门之后有震耳欲聋的欢笑声,外面窗户投下的光影,许多影子缠绕在一起,又分开。
大门之后,有人在开一场欢喜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