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容,还在忙呢?”周鹏大汗淋漓提着两杯皮蛋瘦肉粥三步并两步跑了上来。
外面雨越下越大,他淋成了落汤鸡,头发黏在脸上,衣服往下渗水,整个人已经丑得人神共愤。但他浑然不觉,还学着电视里主角特帅气地甩了两下头,同时把手里还发疼的肉粥豪迈地塞进容铮手里:“愣着干嘛呢,来垫下胃,俗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容铮被甩了一脸水,沉默了会儿,他看着手里掺了洗发水的肉粥,在周鹏期待目光中,面无表情把肉粥放在一边。
周鹏以为他为案子发愁吃不下,安慰道:“老容,这案子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清的。现在陆明和冬宁都归案了,剩下一个姚大江,他能跑哪儿去。我给你说,我和这个姚大江也算认识,他这人胆子小,没啥能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搁在这三人里,他就是个跑腿的。更何况还有牵挂,你放心,很快就能抓回来——”
这时,监控里陆阳忽然主动开了口:“那天她是打算来看我,局里事情多,忙起来常常没日没夜,三餐没保障,我感觉胃不太舒服。其实也没多严重,就是想要和她撒娇,把病情故意夸大了些,她果然着急了。其实她长得不漂亮,脾气也差,倔得跟头驴似的,我让她别来,她偏要来——”
他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整个状态非常平静,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桌面,目光很温柔。
审讯的老刑警看着他,艰难地吸了口气:“……都过去了。”
“没过去。”陆阳摇摇头,轻轻苦笑了声,“我每天闭上眼就会回想那一天,不,是回想那一个星期,我很懊悔,我为什么要跟她打那通电话,为什么要给她说胃疼……”
他抬起头,用微微发红的眼睛望着虚空:“你知道吗?这二十多年来,那些天的事情历历在目。”
老刑警默默地别开头,对于他来说,那二十年前的事情依旧记忆犹新,那是一场触目惊心的灾难,任何经历过那件事的人,没有一个能忘怀的。
那是难以言说的绝望和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是他们那一群刚出社会的热血青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长夜难明。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被杀害后,我找了不少人。我想要报仇,我不甘心那孩子因为不到十四岁就逃脱惩罚。他不是和人打架吵嘴,不是犯下无伤大雅的小错,他那是杀.人,强.奸.杀.人,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没了……我好好的家庭就这样毁于一旦,凭什么他就能逍遥法外,凭什么!”
陆阳咬着牙,怒吼着质问,因为愤怒,导致他整个身子都无法克制的颤抖。
审讯室内外一时悄然无声,陷入一片死寂。
老刑警深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站在门外的警察们也都红了眼,好像后劲被掐住,只能仰着头大口喘息。
“所有人告诉我那就是法律,法律规定了十四岁以下的孩子无论犯了多大的罪都不用追究刑事责任,我是警.察,我就更该懂这道理。可是有什么道理可言呢?我老婆没了,尸体就躺在那里,一节车厢,到处都是血,她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没有,赤.条条的躺在那里,冰凉的……道理呢?道理这时候又去了哪里?”
陆阳低下头,狠狠地闭上眼:“我本来想随她去的,宣判那天我带了把刀,藏在衣服里进了法院。我准备杀了他,再自杀,可我还没动手,老局长就抱着孩子过来。他把孩子给我,长得太像了,和孩子妈简直一模一样,我突然脑子里一个念头,要是我走了,这孩子以后就是孤儿……我辞了职,决心放下仇恨,打算好好把孩子养大,他却又找上门来——”
听到这里,监控室里的老局长突然站起身,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挥了下手,转身离开。
“陆阳。”老刑警低声说,“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的遭遇,你的过去,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
“可是有些杂碎永远都是杂碎,不是十四岁前犯了错,十四岁后就会立刻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怎么就懂不了?”陆阳缓和的语气骤然一变,双目通红地看向他,“一个人干出随意践踏他人生命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法律怎么好意思规定一个数字,就非得说是什么公道道理,让受害人无怨接受!我一直想问问,明明该是伸张正义的法律,怎么就成了罪犯的保护伞!这个法律到底是谁的法律?”
监控室内,周鹏正边把吸管啜得兹兹作响,边说:“我带回来的那群小崽子,现在都蹲在楼下的会议室里,我问他们,你们知道抢劫是犯法的吗?他们说知道,还知道未成年人犯法不判刑。你说这群毛都没齐的孩子,学习不好好学,这条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容铮一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现行法律上关于未成年人罪犯的条款,制定的宗旨是让未成年罪犯重新走上正规轨道,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可矛盾的是,犯下重罪案件里的受害人,却得不到正义的伸张,受害人本人还有其家属往往被毁了一生,而毁掉他们一生的人却活得好好的。
凭什么呢?
容铮反复听见这句话,曾经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觉得这些人有些死脑筋,过于胡搅蛮缠。
可现在,容铮抿了抿嘴唇,用几不可闻的语调小声问:“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