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宁正被黑压压的警员护拥在中间,压着手臂和头迫使着朝前走,看着跟电视里押解刑场的场面差不多。
周鹏挤开人群走到他面前,干咳一声,冬宁闻声抬了抬眼,他的头被压着朝地下,站在周鹏面前,只能被迫皱起额头撩开眼皮朝上看,那模样看着像是在给周鹏伏头认小。
两人在人群中默默对视,已经物是人非。
见周鹏主动过来,在旁边的冬宁往日老手下有些紧张,担心两人当着众人面又来个你死我活,担心周鹏趁机落井下石,连忙出声高高喊了声:“周队。”
“周队。”冬宁也跟着叫了声,嘴角翘着含着笑,样子格外好看,“没想到吧,今天我们的较量得到此为止了。”
他平日管周鹏喊周大鸟,要不就阴阳怪气地叫声周大队长,今天这句周队乍一喊出来,有种微妙的违和感,这是在主动挑衅了,周鹏右眼皮子跟着重重跳了下。
周围的人暗暗出了一层白毛汗。
出乎意料的,周鹏没接他那阴阳怪气的后话,反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上的灰,顺手挥退压着他的那几双手,沉声说:“放心,他不会跑的。”
两边持枪特警面面相觑,不明白周鹏这是搞哪一出,没敢动作。
容铮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头看向旁边的特警:“放开吧。”
容铮是半月前突然空降到欲海市,不动声色地私下展开一系列调查,随后巨山般的八佛山庄被查,还牵扯出内部警-察涉案,案件触目惊心,惊动了省厅中央。出于避嫌的原则,市局的领导们不得不接受这位背景深厚的年轻人来指导日常工作。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是容铮这人格外严苛,眼里容不得沙子,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所有人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被盯上,尤其是这位铁面无私背景深厚的大人物,于是容铮只是往旁边一站,没人敢抗拒,容铮说放开,就算不合规定,自然也都放开了。
冬宁怔了下,有些惊讶,重获自由的背脊终于打直,突然看见周鹏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有些不适宜,他努力扯开一边嘴角,僵硬地想要摆个往日的讽刺脸,语气尖锐地说:“周队您这突然施恩,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呢,还是来生做牛做马呢?”
周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伸手整理了下他软塌的衣领,把几个戳开的扣子重新系上,然后朝旁人问:“帽子呢?”
他说的漫不经心,冬宁喉头却感觉噎了个东西进去,刚才的话和气势都被堵进了嗓子眼里,霎时间变得灰头土脸。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句外强中干地挤兑:“你挡着光了。”
周鹏没听这句大晚上问太阳的屁话,径直伸手拿过警帽,大力拍了几下上面的泥土和灰尘,还细心地摘下几根杂草。
尽管如此,那警帽也没往日银星闪耀,好似蒙上了一层永远褪不掉的灰,永远灰蒙蒙的。
冬宁梗着脖子,脸色十分难看,但是当周鹏把警帽重新戴在他的头上时候,他眼睛一下就红了。
“站直点,别弯腰斜腿的,军姿站过吗?以前大学没军训过?”周鹏装作没看见,一巴掌拍在冬宁弓起的腰上。
“周鹏,你这是干嘛?”冬宁咬了下嘴唇,嗓音嘶哑,“你这是当众羞辱我吗?”
周鹏站直身子,朝后退了小半步,稍远点打量穿着警服的冬宁,回答简洁明了:“我看视频里,你穿着警服挺帅的,不少小姑娘迷得要死要活的,我就想看看,你那视频是不是加了层滤镜。”
“你……”
周鹏两手揣进裤兜里,吊儿郎当地站在冬宁面前:“我现在看了,没加滤镜,小伙子挺帅。”
冬宁心里一颤,两眼通红瞪着他,嘴唇动了好半天,喉咙里再也挤不出一个字。
周鹏皮笑肉不笑地朝四周挥了下手:“来,哥们们,敬个礼,当是给冬队送个行了。”
围在四周黑压压的人群猝不及防听了这话,当即愣在原地,周鹏没管其他人反应,先是朝冬宁咧嘴一笑,随后胸背猛然绷紧,姿势笔挺端端正正行了个警礼。
容铮安静地立在一旁,默不作声注视着这幕,门前大树被风吹得枝丫乱舞,市局前的路灯照的黑夜亮如白昼,他放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下,不声不响地举在了头侧。
四周人声鼎沸,警-察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谁先起了个头,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冬队!”冬宁脊梁一僵,缓缓回头,后面的警-察们黑压压的一片,都举起了手朝他端端正正行着警礼。
残缺的市局大门外月光洒落了下来,把市局门前刚冒出绿芽的树枝照得泛起银光,夜风缓缓地拂过,树枝簌簌作响,市局内外停着的警车警笛声共鸣,宛如一道悲凉的颂歌,在众人心中无声的悲呛着。
冬宁默默站在原地,眼眶越来越红,咬着牙坚持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把头埋进手里,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市局外,一大胡子摄像师连忙抬起手中的相机,想要拍下这震撼的一幕,在旁的女记者放下手中的烟,伸手挡住了他手中的镜头。
摄像师奇怪地问:“章姐,不拍吗?这可是值得头版的新闻——警-察在市局门口向绑匪致敬。”
女记者摇摇头,脸上露出些悲凉:“这不是致敬,这是哀悼。”
摄像师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女记者把烟丢在地上踩灭,轻声说:“这是在给一位坚守正义的警-察做悼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