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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墨赶到人民公园的时候,周围全部围满了人,他匆匆越过警戒线,瞧见前面围了四五个人,表情都很凝重,特别是池剑,一直蹲在角落里抽烟,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容铮见他来了,僵硬的肩膀松了下来,他走到舒墨身边,拉着他走到一边,没先说案子的事情,而是沉着声问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回学校好好上课吗?”
舒墨抬头看他,容铮看起来很疲倦,一整天没休息,双眼黑青,下巴上都是胡茬,看起来很疲倦,他伸手把对方掉在额前的头发捋在脑后,有些心疼说道:“想你了。”
容铮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金色的阳光下,耳朵被照得通红,他伸出手,握住了舒墨的手。
天气很冷,舒墨的手像冰块一样凉,他把舒墨的手和着自己的手揣在包里。
可舒墨的手不老实,左右乱动,还挠他手心。
容铮沉着脸,小声说:“别闹!”
舒墨抿着嘴看他,笑着问:“我闹什么了?”
容铮把他的手从包里掏出来,拽着他的手拖着他离开现场,舒墨一下有些慌,莫名其妙看他:“干什么,你拉我做什么。”边说,边拿皮鞋使劲戳着草地里的泥土,平整的草坪一下被弄得坑坑洼洼。
周围的人责怪地朝他们投去一眼。
容铮停下脚步,舒墨的额头撞在容铮的背上,他吃痛咬了下下唇,抬头揉着自己的额头问:“到底怎么了?”
舒墨皮肤偏白,轻轻一撞,额头就红了一片,看起来很严重似的。
容铮本来马着脸,看见舒墨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扯着衣角,另一只手揉着额头,委屈的似乎就要哭出来。容铮叹了口气,伸手揽过舒墨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胸-前,轻轻抚-摸着舒墨的头,他不是想让舒墨走,是实在不想让舒墨看见接下来的画面。
周鹏叼着烟正准备点上,抬眼就看见了这幕,顿时觉得有些辣眼睛,他纳闷地回头问吕傅勋:“你觉不觉得你们队里有些作风问题需要整顿下?”
吕傅勋瞥了眼,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子:“我觉得很好,领导关爱下属,这简直用实际行动来给我们树立榜样。”
周鹏扬起眉,狐疑地看向他,两人明显已经超过了领导下属的界限,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周鹏还没问出声来,吕傅勋就又说了句回答了他脑中的问题:“你就是想太多了,我看你单身久了,看谁都有暧-昧。”
周鹏一脸的怀疑人生:“是我想太多了吗?”
吕傅勋点点头:“所以你该多和我表妹一起吃吃饭,争取早日告别单身生活,解放你的左右手。”
周鹏听见表妹两字,漠然转过头,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眯着眼睛一脸严肃地看向前方:“那什么……”
他把烟给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借着尼古丁的呛人气味,冲蹲在地上的欧阳司命大声喊:“好了没?也太磨蹭了。”
他们现在站着的位置位于人民公园深处树木茂密的西侧一角,后面有三米高的红砖围墙,旁边种满了大树还有低矮的灌木,从围墙的位置开始,草坪平铺了大概十几米远的距离,只有一条狭窄的石板小路可以供行人通过。
这里杂草丛生属于阴面,实在是有些阴森,视野也不太好,后面大树和围墙的阴影投下来,一眼望过去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平日里除了偶尔打打野战的情侣会过来,几乎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闲逛。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背靠在围墙边坐着,她上身穿着件红袄子,下身只着了一条单薄的小裙子,她整个身子被灌木枝立了起来,呈现坐立的姿态撑在地上。
最诡异的是女孩的两只手悬空在空中会轻轻摇晃,仔细一看才发现,左手搭在灌木丛的枝干上,右手则是悬空吊在空中,会不时地跟着吹来的微风左摇右晃。
“我呸!”欧阳司命转过身瞪了他一眼,“我这叫慢工出细活,我看着你这张爱惹事的臭嘴早晚得被雷局给卸了!”
池剑不喜欢看他们这时候打嘴仗,把手里的烟头丢了,又换了根点上:“司命,怎么样?”
欧阳司命缓缓地让开身子,这时候容铮已经领着舒墨走了过来,其他人都见过了尸体,只有舒墨没见过,出乎容铮意料的是,舒墨看着尸体,脸上倒是没有出现异样。
他甚至走近了些,蹲在尸体面前仔细端详着。
女孩惨白的脸上,有大大小小的红斑,她的眼睛睁开,眼珠有些微微往外凸,像是在专心地看着地面。仔细观察会发现,女孩的脖子、手腕、脚腕都分别被几根细细的黑线拴着,顺着黑线往上看,会发现黑线的另一端是系在女孩头顶的大树枝干上。
这样孩子会跟着大树枝干的摇晃跟着摆动,就像是一具人形木偶一样,被什么人操纵着动作。
远远地看过去,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在冲人招手吗?
舒墨正看得仔细,忽然一阵风灌了进来,树枝立刻开始吱吱呀呀的晃动,女童也随着树枝的晃动跟着晃动四肢和脑袋。舒墨吓了一跳,朝后退了一步,女孩的身体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地跳动,忍不住寒毛都根根立了起来。
见舒墨被吓着了,欧阳司命微微一笑,揶揄道:“放心,已经死透了,绝对没法回魂了。”
舒墨往后挪了一步,他朝欧阳看了一眼,觉得欧阳说的他不太舒服。但欧阳就是这样的人,他没有普通人的共情感,任何尸体在他眼前都只是尸体,这也可能是他可怕又变-态的地方。
容铮站在他身后,皱着眉看向欧阳司命,问:“怎么样?”
欧阳司命收起揶揄的脸,一脸认真地指着尸体的脸上的红斑说:“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死者的尸体,在死者身上没有发现肉眼可见的明显致命伤痕。不过我发现尸体的口鼻周遭有红斑及溃烂的现象,她的嘴里还有苦杏仁的气味。所以我的结论是,死者死因是因为吸入了高浓度的氰化物而导致中毒身亡。”
“氰化物中毒?”周鹏挠了挠脑袋,“这玩意毒性那么大?”
欧阳司命像是看文盲一样盯着他反问:“你是怎么从警官学校毕业的?”
周鹏瞪了他一眼,他只是脑袋忽然当机了,问出这么个傻问题。
舒墨开了口:“我记得吸入或吞食了高浓度的氰化物会在5分钟内死亡。氰化物进入人体后,会随着血液进入全身各个脏器,和蛋白质结合,导致体内的细胞组织进行缺氧状态,就相当于让细胞窒息,新陈代谢停止,任何生物都没办法在这样的剧毒活下去。”
周鹏震惊地挠挠头皮,咂舌道:“毒性这么强,这谁拿到谁就可以杀-人于无形啊。”
舒墨眯起眼睛:“正是因为毒性强,所以我们就可以从氰化物的来源开始查,这种东西属于管制物品,一般人是拿不到的,咱们只要确定了渠道,很快就可以锁定凶手。”
欧阳司命颇为欣赏竖起大拇指:“小舒要不要考虑毕业后转行,当我学生?”
他后面跟着的老法医听了他的话突然把记录本放下,接着轻轻咳嗽了一声,欧阳司命立刻补了句:“当然,要做我学生的人很多,你要是愿意来,得先考试。”
老法医这才又重新把记录本拿到手里开始认真记录。
舒墨摇摇头苦笑了下,他回头端详着女童尸体,拖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问:“死者口鼻间有溃烂的现象,是不是说明凶手是将呼吸器一样的东西罩在死者的脸上?”
欧阳司命笑了笑,点点头道:“你看这孩子的脖颈间有些月牙形痕迹,这是人的指甲印,我推测,凶手掐住孩子的脖子,让孩子没法反抗,然后让孩子吸入高浓度的氰化物气体,导致了孩子的死亡。”
池剑心情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烦躁,一把甩下手中的烟站起身,快速走到欧阳面前问:“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欧阳司命只给了个大概范围,早上六点到八点之间。
池剑蹲下身子,不再说话了。
容铮拍了拍他肩膀,沉默了一会,沉声说:“发现尸体的人说,她来公园的时间是七点半,在八点发现的尸体。死亡时间应该是六点到七点之间,这么短的时间凶手要把尸体运到这里,并且隐蔽地做成人偶,那案发地点应该就在这附近,凶手是熟悉附近环境的人。”
“目击者?”舒墨有些怀疑,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人会来的地方,而且一般人也不会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再说了,案发时间那么短,很有可能目击者就是犯案人员,“询问过了吗?有没有嫌疑?”
容铮看向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现在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还没有和她接触。”
“哎。”周鹏叹了口气,指着后面的一片草地说,“那大妈看见尸体,吓着了,高血压犯了,然后就倒在这里,还好发现的人送的及时,不然现在就是两条命了。”
舒墨疑惑了,竟然大妈在医院,那他们怎么知道她是七点半到的公园,又是八点发现的尸体?
容铮看了他一眼,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黑色的手机,屏幕已经四分五裂了,他把手机递给舒墨,柔声说:“她录了视频,把整个过程录了下来。”
舒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点开手机屏幕,摸了下额头:“这是直播啊。”
容铮轻轻抿了下嘴,小声说:“真聪明。”
这声音让周鹏浑身一颤,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转头问吕傅勋,咬牙切齿问:“看出是直播,有什么聪明的?你们队也太友爱了吧!”
吕傅勋捋了捋胡子,眼角瞥见了池剑正拿着电话小声说着什么,嘴角勾起点了点头:“特色,特色!”
周鹏纳闷了,他莫名有些烦躁,这样似乎更有凝聚力?难道他也要关心关心下属,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撑着大树吐得天昏地暗的小张,一股恶臭随之袭来。
周鹏脸一沉,拍了拍吕傅勋肩膀:“你们组的特色一般人学不来的。”
……
……
女童的死因和死亡时间已经掌握,接着案发现场也很快被找到。
信息主要来自池剑,池剑从陈父陈母口中得知了陈齐绑架女孩所囚禁的位置,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景苑小区。陈母口中描述,当时她看见的女孩年龄外貌推测出,今天发现的这具女童尸体很有可能就是被陈齐囚禁了至少五年的那个小女孩。
池剑一直情绪不大好,原因没说,大家都有默契地没提,女孩的死亡时间正好就是他们开会的时间,如果他们早些发现视频中的那个疑点,早些去找陈父陈母,也许女孩现在就活生生蹦蹦跳跳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周鹏心情也烦闷到了极点,可他这人有个毛病,无论多难过的事情都不会在脸上挂着,他踢了一脚池剑:“别娘们唧唧的,早上还说我是娘们,赶紧打起精神来,一会儿你媳妇还要靠你哄。”
池剑抹了抹眼角,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撑起拐棍朝外走。
过了一会儿,得知女孩已经死亡消息的白冰嚎啕大哭。池剑安慰着她,刚刚还红眼睛的汉子,这会儿侧脸冷漠的像块寒冰,似乎对女孩的死无动于衷,除了周鹏,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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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女孩的身份被确认,正是六年前失踪的女童蓝珊,失踪的时候只有7岁,现在有13岁。
女童的父母得到了消息,迅速地赶到了市局,他们看着女孩的尸体哭得几乎昏阙过去。
容铮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他在想,杨岩石和李家全已经死了,陈齐父母早上一直和池剑在一起,那么杀死女孩的凶手是谁?
还有值得怀疑的是,既然陈齐已经死了,更好的办法不是将女孩的尸体藏起来吗?凶手为什么要将女孩的尸体专门运到人来人往的公园,还要给女孩穿上醒目的红色棉袄,弄成诡异的木偶模样?
首先陈齐的死,牵出了李家全和杨岩石两个怪物,接着他们发现了五年前失踪的秦放居然是被李家全杀害了,接着他们又发现了被李家全绑架囚禁、被秦放杀害的男童正是一起六年前的男童失踪案的受害者,接着他们又在公园里发现了六年前失踪的女童尸体。
容铮思考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觉得案件的走向越来越扑所迷离,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他们一步步前行。